萧毓晨等人在水西村停留了一整天,粮食和水源都已悉数备齐。皖付了银子差店小二牵来三匹马,几乎是做好了启程的全部准备。
    “皖,我想给家里写封信。”萧毓晨在临走前突然说道。
    “嗯?做什么?”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你看,咱们出来这么久了,都没写过一封家书。两个老人在家里等不着消息该担心了……再说,我不是要去找老师么,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家,是不是得打个招呼啊。”萧毓晨说得头头是道。
    皖思考了片刻,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问过萧毓晨认定的师父是谁,连忙问道:“这么说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想拜谁为师呢。”
    “这个嘛……我也不认识几个人,目前能想到的……只有芷岚一人。”萧毓晨无奈地撇了撇嘴,话音刚落,便见皖吃惊得差点把手里的阴阳血骨扔在地上。他料想到皖会是这番反应,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只是他在脑海里搜罗了好几圈,竟然只有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哥符合武术指导的全部条件。
    “你说大公子?”
    “嗯,没错。”
    皖确认萧毓晨没有在开玩笑之后,两道细眉不觉紧紧地扭在了一起,陷入了犹豫。一旁的景柔不知道内情,看着两位同伴露出这样意味深长的表情,顿时觉得云里雾里,插嘴问道:“芷岚是什么人啊?”
    “轩的哥哥。”萧毓晨简洁明了地答道。
    “那不是很好吗?我听说轩很厉害,他的哥哥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你们愁什么?”
    “大公子何止是差不到哪里去?他的身手和轩不相上下,而且比轩更早当上将领,战功赫赫,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封地。但是……”
    “但是?”景柔抓住了皖的话尾。
    “但是他们兄弟不和。”萧毓晨接过了他们的话,像局外人一样客观地陈述道。
    “现在应该说是你们兄弟不和了。”皖冷冷地说道,“别忘了你还欠他一场决斗。”
    “啊,对啊,我都忘了。”萧毓晨一拍后脑勺,恍然大悟,但是脸上丝毫没有胆怯之色,仿佛要跟芷岚过招的人不是他一样。
    “还要决斗?这关系也太差了吧……”景柔黑线四起。
    “总之,我不赞成。”皖总结道。
    “那你说我怎么办?池渊现在肯定在追杀我,皇太子那边又不好意思开口,其他人我又不认识。这样下去我肯定是要玩完的啊!我当不上皇帝事小,让景柔白白牺牲可就不好了。”萧毓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道。
    皖瞥了一眼景柔,一时间无言以对。可他又很清楚芷岚的为人,虽不能说其阴险狡诈,但对于轩,那个面容索然的男人从来没有心软过。他其实是在嫉妒轩享有的青睐与关怀,同样的才能,同样的家世,何况他还是长子,但轩却更受瞩目。尽管他得到了比轩更高的官位,建立了比轩更多的战功,但却得不到别人对他的赞扬。那些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小人再多也没有用,他只想要一个真心赏识他的人,却知音难求。因此,芷岚对于皖,对于自己的父母,对于轩身边的一切都采取彻彻底底的敌对态度。没有人愿意走近他,那么他便要让别人跟他一样形单影只。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皖叹了口气,重重地说道。萧毓晨立刻竖起耳朵,认真听讲。
    “你要想办法让芷岚知道你赏识他。”
    家书是由皖代笔的,一是因为萧毓晨的软笔书法实在拿不出手,二是他现在已经大脑混乱到了语无伦次的程度了。
    走出客栈的时候,萧毓晨满脑子都是皖刚刚对他说的话。此时此刻,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他脑袋里群魔乱舞,嗡嗡作响,思考能力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逐渐趋近于零。他昏昏沉沉的迈出门槛,心不在焉以至于撞上了停在他前面的景柔。
    “你怎么忽然停下了?”萧毓晨埋怨道。
    “你看,前面路口好像很热闹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顺着景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堆人在不远处的街头围了一大圈,这阵势,比围观萧毓晨和皖的时候盛大多了。
    皖拦住了一个像人群方向跑去的路人,客气地询问了前方的情况,这才得知原来有一位浪子来到水西村,正在向众人兜售一把宝剑。这里位置偏僻,村民们又都安居乐业,过着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很少有机会开眼界,于是便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去看热闹。
    “咱们也去看看吧,我也没见过宝剑。”景柔看着密集的人群,心里直痒痒。
    “阴阳血骨不就是宝剑?你想看随时都可以。现在咱们该出发了。”皖有条不紊地将行囊系在马鞍上,欲翻身上马,却被萧毓晨一把拉住。
    “看看又不会怎么样,瞅一眼就走。”萧毓晨的目光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可算是抓住了拖延时间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于是皖在萧毓晨的生拉硬拽和景柔的推推搡搡之中极不情愿地来到了人群之中。
    三个人刚刚靠近,脚步还没有站稳,便突然看见眼前的茫茫人海瞬间退出一条道路来。空隙之处站着一位身着粗衣,发型凌乱的男子,手提一把纯黑的长剑,当是那位引起动的浪子。只见他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虽然风尘仆仆,却能看出眉宇之间透着和身份不相符的英气。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闪亮的光泽,宽阔的胸膛挺拔而又坚实,充斥着雄性特有的阳刚之气,甚至可以说,那是一种霸气。他的目光从皖身上移到他的阴阳血骨上,眼神中弥漫出一丝颇浓的兴味。如同老鹰发现了猎物,又如同……野狼找到了同伴。
    “这位兄弟,也有把好剑嘛。”
    “过奖了。”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手中的武器,从剑柄到剑身没有一点杂色,和他的阴阳血骨正相反,通体的纯黑。反射着阳光的剑刃上好像流动着一股看不见的黑色液体,仿佛是灵魂深处最的黑暗,看得久了便会在心头萌滋生出一丝危险的意向。
    “要不要比试两下?”
    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皖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婉拒道:“难得这位兄台兴致甚佳,只可惜在下急着赶路,恕难奉陪。”
    “别这么说嘛,只是过两下招,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你们有时间过来凑热闹,也不差这一会儿吧?”
    “就是啊,比划两下吧!”“对啊对啊,让我们也开开眼。”“有好戏看了。”周围的人群在这名浪子的煽动下立刻沸腾起来,围观的人数瞬间增加,把皖等人的退路堵得水泄不通。三个人被挤进了中间的空地,四周的人潮构成了一个天然的圆形擂台场区,刚好用来比武。
    “先说好,我这把剑可非同一般,不光剑本身锋利无比,还能上通天宿,下指地脉——是把神剑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兄弟你会阴阳术吧?一会儿咱们过招,要是我败下阵来的话,看你是个有缘人,这剑白送你。如果有幸让我占了上风,冒昧地提出一个请求,可否将你那把宝贝也让给我?”
    皖脸色一正,断然道:“在下有这一把剑就足够了,阁下的宝剑若真是神剑,我更是担待不起。我们真的没有时间在此停留,还请行个方便。”
    “我是很想放你们走,可这剑似乎不同意啊。”只见那把黑色长剑忽然抖动不止,尖锐的爆鸣声在空气中炸裂开来,犀利的剑气如同可以撕裂一切的巨手直奔皖而来。与此同时,皖手中的阴阳血骨竟然也爆发出强烈的震荡,艳红色的光芒再一次包裹住整个剑身,明明皖还没有施术,剑便自己动了起来。
    两把剑一黑一白,仿佛活物一般在空中上下飞舞。浪子轻松地挥动长剑,招招狠绝,皖吃力地握着阴阳血骨,明显招架不住。此前从未发生过宝剑自己行动的情形,皖也从来没有使剑使得这般费力。他觉得这把剑像是有意识一般拼命挣脱着,一边自行抵挡着对方猛烈的进攻,一边……寻找着它的主人。
    皖心头一紧,再次对自己内心萌生出的想法感到吃惊,阴阳血骨在寻找它的主人?它的主人不就是自己么?不,不是这把剑在动,而是寄宿在这把剑上的灵魂在挣扎!某个人的灵魂自从那一晚从战营逃脱直至今日与眼前素昧平生的浪子交手一直潜伏在剑中,未曾消散!
    浪人的剑法越来越繁复,漆黑的长剑向外激射着暴虐的杀气,一波接一波袭向皖。皖的衣衫被凛冽的剑气割开十几个细小的开口,一个个破洞在线头的包围中张裂开来,宛如死人外翻的嘴唇。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逐渐开始溃散,他们都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了。那名浪子分明是要置这位白衣青年于死地,倘若再留在这里,必将受到牵连。不一会儿工夫,人声鼎沸的街头便只剩四个人影。景柔甚至掏出了她的玉笛,却根本敌不过那位浪子的内力,笛声在传出之前就已经湮灭在肃杀的剑光之中。
    “你快想想办法啊!”景柔急得冲萧毓晨大喊道,然而她这时才发现,萧毓晨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像是得了重病,摇摇欲坠。
    “喂,你怎么了?”景柔连忙扶住萧毓晨,急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浑身的血管像是被捏住了一样,有什么东西压迫着心脏,喘不过气来……”萧毓晨紧紧地捂着胸口,他觉得有一股强烈的气息在他的四肢百骸之内剧烈的冲撞着,好像要撕裂他的身体,破壳而出。眼前是皖被逼得疲于招架的景象,明明已是心急如焚,却没有一点力气。好像全身的精气都被吸食殆尽一般,只剩下一个空壳苟延残喘,忍受着钻心的疼痛。
    转瞬之间,皖已被击倒在地,褴褛不堪的衣衫早已沾染上飘零的尘埃,残花败柳般皱成一团。浪子的剑尖抵在皖的咽喉前半寸处,却没有再向前刺探,他的眼中翻涌着一股得手之后的成就感,将先前的戾气压了下去。
    “别害怕嘛,我说过只是比试两下,不会取你性命的。”那浪子语调轻松地说道,“按照赛前的约定,你看是不是该把阴阳血骨交出来呢?”
    “你知道这把剑?”
    “哈哈,你问我知不知道这把剑?笑话!”说着浪子突然将脸上的皮肤连带着发丝一同扯了下来,原来带着人皮面具!从皮囊中露出来的脸庞十分干净,比先前的那张脸更加英俊,处处透着居高临下的威严。棱角分明的眼眶,高高隆起的鼻梁,饱满润洁的嘴唇,像是被设计出来的艺术品般呈现出完美的黄金比例。这种美和轩的妖冶魅惑不同,和皖的出尘脱俗也不同,那是一种雄性的侵略感,令人难以抗拒。
    皖看着眼前熟悉的男子,大惊道:“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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