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阳光,在刺入眼睑的瞬间开出炫目的繁花,细碎如金鳞般的光华在眼前迷蒙出一片如梦似幻的浮世。萧毓晨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简陋却整洁的茅草棚,雕花木窗,窗外蓝天依旧,白云悠悠。
    萧毓晨试着从床上坐起,可是刚一用劲就感到浑身的骨头都要断了似的,麻酥酥的疼痛在大脑皮层激起剧烈的电流。
    低下头,只见自己全身缠满了绷带,有些地方还透着些红色,俨然一副重伤患者的架势。可是脑海中却不存在自己受如此重伤的记忆,后脑隐隐传来一丝疼痛,莫不是失忆了?
    萧毓晨摇了摇头,断定这样狗血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环顾四周,却还是陌生的景象。全身上下都好像被灌上了石膏,硬硬的,乏乏的,不知要睡多久才会像这样连休息都会感到疲惫。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翻滚着,咆哮着,奔腾着,喘息着,呼之欲出。
    对了,在这之前,他见到了芷轩!
    “你醒了?”就在萧毓晨好不容易对接上先前的意识时,一个健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位雪髯银鬓的耄耋老人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盆正在冒热气的开水,盆上还挂着条布巾。
    “是……请问……”要问的问题太多,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萧毓晨犹豫再三,挑了一个答案最显而易见的问题,“是您救了我么?”
    “可以这么说,你从山崖上掉了下来,昏睡了九天九夜。”
    什么?!从山崖上掉下来?!还能活?!
    萧毓晨看着老人平静的表情,自己却已经惊讶得快要把下巴掉在地上了。不过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当初芷岚和沐筝双双坠崖之时,不也用皖的阴阳术化险为夷了么?对了,皖……
    先前的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导致萧毓晨自顾不暇,更不用说考虑皖和芷岚等人的状况。现在他失踪了九天九夜,不知道将军府里的一干人等会急成什么样子……等等,芷轩临别前曾经说过,皖已经落入敌人的手中!
    想到这里,萧毓晨的心绪立刻乱了起来,他哪里有时间在这里休息!虽然是硬被塞来的使命,可那终归还是他的使命。他要找到芷轩所说的那位高人,跟他学习武功,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才能把皖救回来!
    话说,芷轩明明说他一睁眼就应该能看到那位高人的……
    可是他睁开眼只看到了一个老头儿啊……
    难道说……
    萧毓晨从头到脚将那位老人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可是这位骨瘦嶙峋的老人家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高人吗?
    萧毓晨这一阵复杂的心理变化看在别人眼里就是极富戏剧性的大变脸和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再加上动作过大牵扯到伤口又冷不丁露出龇牙咧嘴的狰狞面相。老人虽然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但萧毓晨心里在想什么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随手将热水盆放在一边,老人走到萧毓晨身旁,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萧毓晨。”
    “萧毓晨……”老人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紧接着礼尚往来一般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老朽姓墨名子喻,幸会幸会。”
    “墨子喻……”萧毓晨装模作样地跟着复述了一遍,别说,这名字还真挺耳熟。墨子喻……墨子喻……墨子喻?!
    “你……你……你不是死了么?!”萧毓晨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老人的鼻子大惊失色地喊道。这一跳不要紧,竟是一头撞在了茅草棚的棚顶,一阵沙尘扑簌而下,萧毓晨捂着头上的大包又坐了回去。这一顿折腾身上的伤也开始跟着乱,肌肉像被撕扯一般疼痛难忍,萧毓晨一时大汗淋漓。
    “哈哈哈,年轻人,稍安勿躁。老朽确实在二十多年前就应该死了的。”
    一听这话,萧毓晨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将被踹到脚底的被子重新拉了回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好像这样做就可以驱邪一样。但是老人家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连驱邪的意识都没有了。
    “不过在上面那群人看来,你现在也已经死了啊,年轻人。”墨子喻捋了捋自己的长胡须,笑得很和蔼。
    “上……上面那群人……我死了……难道这里是地府吗?!难道不光是芷轩,就连我也留在地府里了吗?!”萧毓晨抱着自己的脑袋,抓狂地喊道。
    “师父,他脑子摔坏了吧?”
    这时,门外又伸进来一个脑袋,脸上挂着如向日葵般明媚灿烂的笑容,如果不是听见了那句恶毒的台词,萧毓晨一定会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位人畜无害的草食系大哥哥。然而事实是,这家伙是个腹黑毒舌男……
    “秋旻,别瞎说,还不快进来。”然而墨子喻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露出一副慈祥的面容招呼门口唤作秋旻的男子进屋。
    萧毓晨看着眼前和谐无比的画面,感觉这个世界真的扭曲了……
    “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我刚才可是说真的哦,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脑子很容易摔坏哦~”说着,还在萧毓晨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就好像是现代人修理冒雪花的电视机时会在机顶盖上敲一下一样。
    萧毓晨生气地摸了摸泛红的额头,嚷道:“没摔坏也被你弹坏了吧!你是谁啊?”
    “我叫叶秋旻,是师父的徒弟,不出差错就是你的师兄啦,要好好相处哦~”叶秋旻伸出一只手,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一副友好的样子。萧毓晨半信半疑地和他握了握手,却感到虎口突然被用力掐了一下,惊讶地抬眼望去,叶秋旻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
    “你!”
    “师弟,你手劲儿可真小啊,这样可学不会天地诀呢。是吧,师父?”
    “秋旻,不要玩了,他身上还有伤,经不起你这番捉弄。他要接受的训练还很多,现在说天地诀还太早了。”转而又向萧毓晨说道,“总之这两天你还是得多休息,等伤好的差不多了再开始修炼。”
    “等一下!您还没有作出任何说明。关于您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我为什么已经死了……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总之请您解释一下。”萧毓晨的脑浆早就混作一团,他从芷轩那里知道的事情少得可怜,眼前这一老一少看起来又都不是很好相处,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路正在他面前铺开……(众:用不用这么悲惨啊……)
    于是墨子喻叹了口气,开始冗长的解释说明工作。
    二十年前,墨子喻成为新一届的帝王星,原本应该在静落的引导下,前往凤鸾殿接受仪式。然而,在两个人会面的当晚,却有大批凤鸾殿的灵士袭击了将军府。而率领众多灵士前来夜袭的,正是墨子喻二十年来最大的敌人,也是萧毓晨等人目前最大的敌人——凤鸾尊者紫流飞。
    紫流飞当时刚刚得到一件神器,叫作琉璃白玉,传说只要将这块玉融进体内,便能得到不老不死之身。紫流飞虽然已经活了几百年,但修炼终归有极限,法力无边如他也是气数将近。因此琉璃白玉便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力量。然而,怎样才能将琉璃白玉和人体融合,紫流飞并未找到合适的办法。为了让自己使用琉璃白玉时万无一失,他需要找到合适的人选进行实验,确定不会危及自身性命之后才能于己所用。而墨子喻便是他找来的第一个实验品。
    那一晚,将军府上上下下奋力抵抗,仅墨子喻一人便打败了二十几名灵士,占据当晚攻击将军府的灵士人数的一半以上。可是当将军府里的全部战斗力都精疲力尽的时候,紫流飞却毫发无损。看着满院的尸体和零星几个还在硬撑的汉子,紫流飞只是勾了勾手指,便只剩下墨子喻一个人半跪在地上,还保持着活人应有的体温。出了出来应战的男人们,紫流飞连老弱妇孺都没有放过。墨子喻的娘,墨子喻的妻,墨子喻刚满百天的孩子……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就在紫流飞想要把琉璃白玉装进墨子喻身体的瞬间,墨子喻拼尽了最后的力气,一掌将那神器敲成粉末,硬灌进了已经没有呼吸了的婴儿的嘴里!然后,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带着孩子跑上了琅莠山。
    孩子的身体越来越热,最终全身都放射出一道道白色的光芒,肉嘟嘟的小脸恢复了红润,呼吸也渐渐变得平和,被白色光辉笼罩的小婴儿如同一块儿巨大的无瑕美玉,绽放着庚和的微芒,如精灵现世。
    孩子,活过来了。
    可随后追至的紫流飞却夺走了孩子,又命一同前来的燮九生将墨子喻推下了悬崖!
    可是墨子喻没有死,他挂在了从峭壁上伸出的一棵树枝上,虽然只剩半条命,却残喘了二十年,至今。
    静静地听墨子喻说完这一切,萧毓晨只觉得心脏里好像注进了好多浑浊的污水,淤积在胸口令人窒息。他很难想象一个人经历了这样残忍的杀戮却还顽强地生活二十年究竟是什么滋味。可他看着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却明白什么叫信念,什么叫坚守。一个人流着血与泪,却还迎着风奔跑,这才叫英雄!
    “可是,我听闻您当年只有二十几岁,为何短短二十年间您已须发尽白?”
    “呵呵,那紫流飞在我坠崖之前活生生从我这里剥离了半个魂魄,凡人的肉体,只剩半个魂魄,你猜是什么样子?”墨子喻挑了挑眉,那张平和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愤郁。
    萧毓晨想到了供奉在芷岚府邸祠堂中的那盒封印有墨子喻灵魂的骨灰,原来骨灰是假灵魂是真!一瞬间,墨子喻本就高大的身影又扩大了不知几倍。萧毓晨凝望着这个失去了所有却不放弃一切的老人,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遇见了对的人,接下来,只需要做良心所安的对的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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