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预感到是最后一面,就不能不见。吃完饭了之后,地中海去给天天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详细的地址。
    过了最多半个小时,天天赶过来了。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不管谁见了,都会惊讶的。
    可是让我意料不到的是,天天好像没有任何惊讶的意思,她看着我,呆呆的站在那。
    “你们聊着,先聊着。”地中海笑了笑,朝外面退去。
    这时候,算命瞎子正好醒了,说口渴,要坐下来喝水。地中海赶紧拉着他到外头去了。
    我和天天面面相觑,好像谁也开不了口。
    天天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她的眼神里却像是涌动着一片波澜。沉睡了千年,她肯定忘记了很多很多事情,然而,那个曾经和她一起在高原上长途跋涉的男人,她始终没有忘记。
    “小石头,库布鲁丹扎……”天天的眼睛一下子涌出了一片眼泪:“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你了,库布鲁丹扎……”
    或许,我没有那种一百年,一千年去寻找一个人的经历。可是有了那次大鹏银城之行,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在自己的心目中,有些人已经化为了一个信念,只要自己的生命不息,这个信念就不会断绝。
    “我……我是……库布鲁丹扎。”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天天讲述自己那段经历,但中间的经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天终于找到了那个她一直都在寻找的人:“不是故意隐瞒你,只不过,有些事情连我自己也忘记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并不晚。”
    我和天天坐了下来,她一直都在努力回忆着已经湮灭在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她在努力回忆,是怎么跟我认识的,又一起经历过什么样的波折。我不想讲述这些,不管对我来说,还是对天天来说,那段经历是一个悲剧,她忘记了,更好。
    “本来,我应该很激动的,不是吗?毕竟我找到了一个自己寻找了一辈子的人。”天天看着我,眼睛里的泪光仿佛一颗一颗闪烁在幻灭宇宙中的星辰:“可是,我觉得我的心,似乎又平静了,可能,我心底深处一直有一个想法,我觉得,迟早可以找到你。”
    我点了点头,事实上,一个人把一生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一件事情里面,等这件事情最终终于出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时,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和喜悦。因为在漫长的过程间,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多的让人忘记了这个结果有多么重要。可能在看到最后的结果时,脑子里所想的,是这么多年的那些悲,那些愁。
    我和天天聊了好一会儿,她问我有什么打算。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做完,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觉得应该善始善终。”我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可是心里那种永别的愁绪,却在不停的吞噬着自己的神经,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我预感到这次和天天见过一面,以后就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可能,我的生命真的不会太长了。
    “我明白,我也理解。”天天并没有像别的人那样,劝我就这样收手,去过几天平静的正常生活。她和我是一类人,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只有体会过这种感受的人,才会知道一个人一心想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任何人都劝阻不了:“你去吧,不管有多远,不管有多难,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
    “成功不成功,谁也不知道,自己尽力,仅此而已。”
    “我还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
    天天应该没有把这次相见当做诀别,她还在期盼着等我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之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我看出她的意思,却不能明说。
    如果我的生命没有多久了,那么,这些苦痛,我一个人背负就好,不必再牵连别人。
    我们聊了有一个多小时,并没有说什么正事,就是像聊天一样闲谈。一个多小时以后,天天要走了,她已经找到了她想找的人,自己手里的生意打算都放一放,有不少事务需要处理。我没有留她,一直把她送到了门口。
    “这个电话号码,一直都会替你留着。”天天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说道:“不管什么时候,你做完自己要做的事,就打这个电话找我。”
    “好。”
    天天笑了笑,这个笑容,让我一下子又想起了万里之外的广袤高原,那个淳朴的象雄姑娘的笑容。我有一种时光错落的感觉,这么一瞬间,我似乎有点分辨不清楚了,自己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中。
    她走出去几步远,突然又回过头,问道:“库布鲁丹扎,过去的事情,你都还记得,对吗?”
    “我都还记得。”
    “但愿,你不会忘记。”
    我目送她走远,一直走到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流泪了,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
    我在地中海这里住了有一个星期,我决定,暂时不再理会苏世仁了。这个人神出鬼没,而且性格又比较阴冷,我没办法跟他耗下去,我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时间。我必须要赶在自己还能走的动的时候,把那些事情尽力做一个了结。
    我让地中海帮忙弄一些装备,这对他来说是小事。可是地中海有点不情愿,他知道,一旦装备找齐了,我就要重新出发。这个头发都不剩几根的老男人,似乎有一种很强的感应,他感应的出来,这一次走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所以,地中海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拖延着,每天变着法子的给我找一些好玩的事,可是,我的心不在这上面,地中海拖了有四五天,我跟他谈了一次,告诉他我的主意无法改变了,因为这些事情关系到的不止是我一个人。
    “唉。”地中海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头,说道:“其实,你真犯不上这样,你要做什么事,说一声,不管是要钱还是要人,我这边都能给你解决,你非得这样,到底图的是什么?”
    “可能,是图一个心安吧。”我拍了拍地中海的肩膀:“海哥,这次麻烦你了,把我需要的东西给准备一下吧。”
    地中海没有办法,缓缓的点点头。
    他知道没办法再拖了,麻利的把所有的东西准备齐全。第二天我就要出发,地中海又跟我喝了一场。这个看上去满脑子铜锈的秃头胖子,好像现在全剩下了伤感,喝了没多少,又喝大了,红着脸自己打着拍子,在那里给我唱梦驼铃。
    我也说不上来地中海唱的好不好,可是我自己很清楚,那些我爱的,我恨的人,可能自此以后就是永别。
    我和地中海大喝了一场,直到把他又喝的呼呼大睡才罢休。我回到自己的卧室,本来酒意已经很浓了,可是怎么都睡不踏实。
    这样磨磨蹭蹭的过了有一个小时,我才勉强睡过去。可是大脑皮层依然很活跃,我做了一个梦,一个说不清楚的梦。我梦见自己在一个黄昏回了华阳的家,就是那套我父亲给我买的房子。走到距离楼道口还有十米左右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站在那边的人。
    我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但我知道,他应该是在等我。我想要仔细的看看他的脸,只是越想看,却越看不到。我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在夜幕中矗立着,像一尊已经石化的雕像,在无声的等待我。
    梦做到这里的时候,我一下子醒了过来。说起来,这并不算是个噩梦,可是让我非常的不安心。这一次,我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尘世间的一切,以后可能都跟我没有关系了。所以在临走之前,我得把自己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一遍。
    我迷迷糊糊的癔症了一会儿,又躺下来睡觉。但是只要睡着,那个梦就又出现了。还是家门口的楼道,一个正在默默等待的身影。
    一夜之间,这个梦最少做了三次,让我醒了三次。时间就这么被浪费了,一直等到早上八点多钟,我困到了极点,才算是踏踏实实的睡着了。
    这一次我没再做什么梦,睡的很香,竟然睡了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我跟地中海说我要走,地中海非要送我。我拗不过他,答应了下来。
    地中海带了五六个人,跟着我一起去了华阳。到华阳之后,我请地中海吃饭。地点是人和酒店,我还记得,当初就是和张莫莫他们在这里吃了一顿饭之后,我才被卷入了这个大事件里。
    我们俩吃了饭,在我的极力劝说下,地中海带着自己的人回新城去了。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很伤感,一步三回头,车子开出去很远,我还能看见他打开车窗朝后面张望着。
    等送走了地中海,我想回家,去把有些东西收拾收拾。被卷入大事件之后,风波迭起,为了保证安全,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安静的小区,不剩下多少住户了,我看见以前经常买东西的那家小卖店也关了门。等我走到距离楼道口还有十米远近的时候,陡然间发现,楼道口那边,依稀站着一个人。
    此时此刻的一幕,和我的梦境一样,楼道口,有一个人在那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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