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等你端水来。”我头也不抬地道。
    屏幕上又滑出一条信息,陆宴又发了个微笑过来。
    晚上我跟着陆宴去他朋友那里剪头发,苏迎已经尝到了给我当经纪人的甜头,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
    我直到进了那栋大楼,看到有个妖里妖气打扮得花孔雀似的男人翘着屁股趴在前台跟人说什么,还没反应过来。
    然后那个男人听见前台提醒陆宴到了,惊喜地转过身来,我才发现他是谁。
    “陆宴,你来了!”Vincent扭着腰走了过来,他有近视,走近了才看见我,满脸惊喜顿时沉了下来:“你说要我帮忙做造型的就是他?”
    我脸色比他还难看。
    “怎么,你们认识?”陆宴倒是很乐观:“那我就不用介绍了。”
    “何止认识。”我冷笑道。
    Vincent拿起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多半是用来装逼的眼镜,上面还骚气地点缀着各色宝石,慢悠悠地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唷,少爷,你怎么变这副德性了,过得挺苦的吧?”他伸出手来想碰我的脸,被我一甩头躲开了。
    “您老不也变样了吗?”我针锋相对:“你今年六十了吧?年纪大了就别折腾了,拉皮拉多了有害健康,脸上会长对称型肉痣。”
    Vincent大概离老年痴呆不远了,当年也是华天一众毒舌中响当当的一条好汉,现在竟然怔了一下才听懂我的讽刺,顿时怒极反笑。伸手捏住我的脸。
    “林睢,你尽管嘴贱就是,现在还不是落到我手里,来来来,我给你剃个光头,左脸纹上反清,右脸纹上复明,以后眼睛瞎了也算个好兆头。”
    孔子说老而不死是为贼,Vincent这妖孽就是华天活得最久的一个活化石,据说他当年给聂行秋化妆时就已经长这样了,华天上百年基业,至少有四五十年是有他的。他是尹奚最坚实的后盾,电影、跨年晚会、MV造型,样样都能胜任。还培养了无数徒子徒孙,功勋卓著,所以当年一个人占据了华天大厦的一个楼层,跟个蜂后一样,在自己的领地里为所欲为。
    我承认他在专业范围内已经登峰造极,这个圈子最怕跟不上潮流,十年前的造型,现在再看,所有人都要犯尴尬症,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一个人要想跟上所有的时代,就必须不断推翻自己以前的东西,推陈出新,这是许多专业音乐人电影人都无法做到的事,他一个造型师却做得游刃有余。
    但是这并不影响我跟他针锋相对。
    严格意义上说,付雍毁掉的其实是我第三张专辑,我第一张专辑是当年选秀结束混在十强里趁热出的,大部分是口水歌,也轮不到Vincent来做造型。第二张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中途夭折,但是在筹备时,一直是Vincent亲自做造型的。
    我就在那时候跟他接下了梁子。
    Vincent是个有强迫症的人,在专业领域强到极致的人都有着绝对的独占欲,不允许任何人插手自己的作品,哪怕是一根头发。我那时候拍个MV,连站姿他都要管。我那时候也很倔,年轻气盛,所以被叶霄、Vincent,还有那时候还没离开华天的凌蓝秋左右夹击,双拳难敌六手,叶霄的专业性我服,凌蓝秋有一半是被我气跑的,也算了。只有Vincent天天跟我斗嘴,已经成了习惯,虽然现在物是人非,还是旧习难改。
    这次也一样,他从洗头发时就开始嘲讽我:“有些人的头发就是丑,长得跟花椰菜似的。”
    “嗯,不如你,我是上面长花椰菜,你是下面长。”
    Vincent感情运一般,据说和个外国人接过婚,不到半年就离了,然后一直一个人过。顶着华天艺术总监的名号,小鲜肉自然前仆后继,他也放得开。不过也失过手,我们那届选秀里的那个健身教练跟他睡过一阵,又不安分在外面偷吃,据说还带了病回来,后来直接被赶出了华天。
    我戳中他痛点,他直接狠狠薅了一下我头发:“往左边偏一点,不然让你眼瞎!做完头发我开个单子给你,你照着买衣服,不会搭就按秀场搭配穿,你看你现在,穿得跟叫花子似的,真是丢我们的人。不过我也是白效力,当初做了那么多好造型,你一拔腿就跑了,尹总还……”
    我被他薅得火气都上来了。
    “你更年期到了,这么唠叨。”
    “你呀,就是脾气坏,还嫌我唠叨。当年你要是服个软,别这么倔,现在早就红了,你看看现在圈子里像什么样子,什么歪瓜裂枣都能红,我都没眼看了,要是你当初没跑,哪有他们的事。对了,这些年你都躲在这儿?尹总前段时间还说起你,要不你还是回去跟着他吧,有他罩着你多好,你看你现在……”
    “哦?他这么有用的话,你怎么还是被华天踹出来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重了。
    其实我们的针锋相对都算是闹着玩,一旦其中有个人动气,场面就会变得非常尴尬。何况我还戳到他痛处。
    Vincent瞬间就安静下来,旁边打杂的徒弟大气都不敢出,他仍然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替我染头发,还哼起了歌,旋律是挺轻快的,但是整个房间就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静得可怕。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报复我在药水里加了什么,总之我头皮像在被针扎。染完头发,又冲水,洗过,再吹干,我以前最怕这个,浪费时间不说,还挺折磨。我还好,皮肤白,那时候有个队员在十强专辑里是染棕色,但是在自己组合里是白发,两边都在宣传,一个月换了三次,染头发染到头皮流血。
    但是Vincent直到剪完都没跟我说话。
    陆宴对我剪完后的样子很惊讶。
    “很清爽。”他由衷地表扬道:“衣服也不错。”
    我瞥了一眼旁边跃跃欲试靠过来的苏迎。
    “你敢摸我头发就剁掉你的手。”
    回去路上我开车。
    我并非不想和Vincent聊天,这不关他的事,我们虽然针锋相对,其实关系还好。我只是不想有些陈年旧事被翻出来而已。
    Vincent走时非要塞了一张名片给我。
    他给了我一堆衣服。他现在被华天扫地出门,虽然底子深厚,但是也大不如前,他的圈子更讲人脉,有些衣服是花钱都拿不到的,我不想要他的东西。他说算借算投资都可以,反正放在他这里也不过给别的傻逼穿。
    我不知道尹奚现在在那里,他情况比Vincent这种单纯打工的更复杂,他是孤儿,聂家相当于他父母,理解这个前提,就能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和聂家断绝关系。
    但这并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有原谅他的义务。
    我一路上没说话,好在苏迎是个读不懂气氛的人,一直在努力跟陆宴攀谈。
    “……你们这次真人秀是六个人吧,你知道另外四个是谁吗?”
    我装认真开车,其实也竖起了耳朵。
    “徐艺,林小白,”这两个我还能忍受,但是陆宴接着说:“周律,季洛家。”
    如果说之前我最担心的是还不上纪容辅的人情,现在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参加了。
    第13章 痛点
    正式开拍前一天下午,苏迎陪着我飞C城,陆宴有个戏在拍,比我更晚到。他现在存心和我搞好关系,我快上飞机还接到他电话,让我好好休息,最好有点准备,节目组可能深夜搞突袭。
    陆宴现在确实是红,他凌晨才能到C城,下午两点机场就已经满是粉丝在等着接,我的顺毛发型倒是吸引了一点目光,不过发现我不是陆宴也不是周律之后就没什么人有兴趣了。
    我到酒店就吃了褪黑素开始睡,SV台向来不当人,睡到半夜一盆水泼过来都是可能的,苏迎第一次给人当经纪人,惊奇地发现原来经纪人的房间比艺人的房间小这么多。
    中间我似乎听到什么响动,意识只恢复了一瞬间,又继续睡了过去。
    我是被陆宴吵醒的。
    “林睢,林睢……”他推着我肩膀:“该起床了。”
    我睁开眼睛,咳嗽了两声,用手挡住编导手机上的光,陆宴也替我挡住了眼睛,我听见他在轻声和跟我的那个编导妹子说:“把手机关一下,他眼睛不太好。”
    他的状态和生活中不太一样,很难说清楚,能确定的是更耀眼了,也更有魅力了,合格的艺人都是有两副面孔的,台上一副台下一副。我在华天上过表演课,那个老师是个挺特别的人,他说其实就像吃妆一样,镜头也会把表现力吃掉,所以在镜头前必须化比现实中更夸张的妆容,也需要更外放一点的表现方式。怎样把握住这个度,做到不平庸得像路人也不夸张到虚伪,这是很多人一辈子的功课。而像陆宴这种情商高的人,是天生有着这种天赋的。
    但一个人身上的能量其实是有限的,所以很多喜剧演员和走开心果路线的艺人在舞台下面反而非常阴郁,自杀率非常高。
    我迷迷糊糊地被陆宴推进了洗手间,这才意识到录制已经开始了。
    我迟钝地刷着牙,盯着镜子里满口泡沫的自己,头发乱糟糟地像个蘑菇,陆宴也在镜子里笑着看我,我们都穿着睡衣,而周围是两台摄像机同时在拍,这画面有种诡异的荒谬感,但是每个人都习以为常。
    “你要去叫下一个人起床。”跟我的那个编导妹子跟我说。
    其实这点不太专业,真人秀里节目组参与得少一点比较好,这句话由陆宴说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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