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是季洛家,原来是陆宴,他写了他的求不得。
    然而我说矫情。
    我早说过我是只刺猬,我有千百根刺,我也千百次地刺伤过人,我不知道有一根刺在陆宴心里遗留了这么多年。
    “我不知道你也喜欢陆宴。”元睿大概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连忙解释:“而且那次之后,陆宴跟季洛家也在一起了。他们看起来也挺适合……”
    他们怎么会适合呢,季洛家这样的人,一身的市井气,给他一块美玉也不过当石头卖了。何况他拿陆宴的歌来给我听未免太巧,如果是有意为之的话,那他根本连蠢人都算不上,只能算个坏人。
    “那你呢?你自己为什么不跟陆宴在一起。”我听见我脑中的声音问。
    你既然知道季洛家是这种鼠目寸光的小人,你既然知道他会在关键时刻背叛陆宴,贱卖陆宴,你既然在七年之后会为了一件陈年往事这样震撼,为什么你当初不跟陆宴在一起?
    是啊,是因为什么呢?
    可笑的自尊?胆怯的自我保护?不敢开始一段感情的懦弱?还是压根不相信自己值得如此耀眼的人,压根不相信他在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之后还会喜欢自己,害怕曲终人散的龃龉狼狈,所以干脆一开始就不去尝试。
    越看重,越闪躲。是我自己把陆宴拱手相送。
    我像被人当头扇了两巴掌,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色发白,但我仍然坐得笔挺,很快就缓了过来,甚至端起一边的奶茶喝了两口。
    我听得见茶水从喉咙咽下去的声音,我的手也没有再颤抖了。
    元睿这样粗枝大叶的人,即使今天道破关隘,即使我此刻脸白如纸,他也不会发现什么,还自己换了话题,又开始说起他们乐队的事。
    只有我知道这七年的真相。
    帐篷外寒风呼啸,奶茶的香气氤氲,我此刻身处在离北京千里之外的地方,离陆宴千里之外的地方。他也许在演播厅,在后台,在休息,在飞行,然而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十九岁的时候,是否想到有今天。
    那天在sv台,我因为那个愚蠢的对视游戏妄谈时光的重量。
    这才是时光真正的重量,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而这一次我不想输。
    元睿全然不知道情况,拿刀子割了两块肉吃,又问我:“你现在那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好。”
    元睿没有问是男是女,我也没说,不过我想他也应该猜到了。其实我跟元睿当初在北京的时候,一人一瓶啤酒在马路牙子上看姑娘,他当初跟女友分手喝醉了跟个熊一样呜呜哭,也是我扛他回来的。倒不是我刻意掩饰什么,我这人向来感情淡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性向,反正这种事只有遇到具体的人才有答案,接连遇见陆宴纪容辅,这样看来,我应该是同性恋。
    元睿知道这件事都这么多年了,应该不会觉得尴尬。
    我知道他为什么以为是陆宴。
    陆宴是非常执着的人,心性坚忍,有主见,不会轻易放弃。君子如玉,他不是温润如玉的那个玉,是墨黑色的刚玉,现在是锋利的兵刃,我因为了解他,所以一直不太能原谅他选了季洛家,他这么聪明的人,又比我更了解季洛家心性,没必要这样自毁。
    现在想想,应该是他不能原谅我才对。
    下午我又去河边坐着。
    本来想弹吉他,到了又不想弹了,就呆坐着,也好,在风口里弹吉他说不定会得关节炎。
    我的马很能吃,吃草,还吃我的毯子,我揪着它嚼头让它转开,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马都有这样温柔的一双眼睛。
    我在音乐上记忆力很强,这样坐着,陆陆续续把陆宴当年的那首歌想起来了,也许只想起主旋律,剩下的是我自己补的,其实陆宴写歌不差的,但是那次之后没有再写了。他现在唱功不行了,我在网上刷评论,看见他的粉丝努力辩白他入错行,应该一开始就去演戏的。
    没人记得他以前的吉他弹得那么好。
    我今年二十六,很快生日,就是二十七。
    人生已成定局,命运慢慢就开始清算以前的帐了,我欠别人的,别人欠我的,都要开始还了。我以为我没有良心,原来我有,我已经不喜欢陆宴了,仍然觉得这个名字一碰就痛。
    我还拿了他一把吉他,那时候我拿的心安理得,现在想想,应该是我送他吉他才对。
    回北京给他送个什么吧。
    但送什么能弥补整整七年呢?
    第38章 激烈
    我一直在河边坐到天色漆黑,没有带灯,只有元睿那个破手机,好在我的马听话,我拿手机给它照着,慢悠悠也走回来了。快到帐篷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太吵了,远远看见许多光,亮成一片灯海。全是那种大越野车的车头灯,耀眼得很,至少有七八辆,我下了马,用手挡住眼睛,摸不准这是什么情况,只能试探地叫了一声“元睿?”
    没人应答,我又叫了一声。
    这场面,只有在北京时约架时见过,北京摇滚圈里藏龙卧虎,很多军区大院出来的小炮儿,虎得很,有次后海约架,不知道谁把自家老子的越野车都开出来了,装了几车人,我和元睿那时候在旁边当吃瓜群众,我还故意开玩笑,学刘邦说:“大丈夫当如是也。”元睿完美接住我的梗,说:“彼可取而代之。”
    元睿为人向来敦厚,就算早年年轻时气血旺,最多也就在酒吧里打过一两场不见血的架,怎么可能惹到这么多人。
    我有点猜到是怎么回事,又不敢确认,运了运气,气沉丹田,又高声喊了一句:“元睿!”
    这一句喊响了,登时有了反应,几个探照灯一起扫过来,差点刺瞎我眼睛,我转过身躲了一躲,灯暗了下来。
    “找到了,快关灯!”一个有点哑了的熟悉女声激动地叫道:“找到了,给BOSS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已经找到了。”
    我眼前还是一阵发花,转回脸来,看见一个纤细身影艰难地跑过来,我总算明白元睿说那种草能把马蹄绊折是什么样子,就跟杨玥现在穿着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差不多。我连忙跑过去扶她,没想到她跑得挺快,一转眼就跑到面前来了,外面下了小雨,她冲锋衣里仍然穿着职业套装,冻得不轻,还拿伞遮住我头顶,手上还在打电话,不知道焦急地播着谁号码…
    她手上的电话黑乎乎的,看起来挺厉害,应该是卫星电话,我可以要两个来,一个给元睿,一个给我,让他没法闭关修行,一天三个电话来吵他。
    杨玥在这,纪容辅也不远了,而且这次另外一个不常见的男助理也来,中年人,也是瘦瘦高高的,很稳重的样子,他的伞比杨玥的大多了,也替我遮雨。
    “谢谢。”我跟这人没什么交集,连他姓啥都不知道,看杨玥没空,问他:“我朋友呢,叫元睿那个?”
    “元先生带着纪先生找你去了。”
    “纪容辅来这干什么。”
    “你还敢说!”杨玥真是个大忙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还要气冲冲地接我的话:“你消失三天了你知道吗,我们都急死了!北京城都找遍了,你是没见过BOSS这两天……”
    她正猛烈控诉着,那边电话忽然通了,她的态度顿时端正许多,这一幕颇让我想起歌剧《奥赛罗》那幕著名的合唱:“他还活着!”,电话一接通,她就连珠炮似的说道:“林先生找到了,没受伤,很安全。对,他现在就在我身边……把电话给他吗?”
    然后她不由分说把电话放到我脸边,眼中还是无限兴奋。
    我在她殷切目光中茫然地接过电话,“喂”了一声:“纪容辅吗?”
    那边没说话,然后挂断了。
    我有点尴尬,何况杨玥还一脸激动地看着我,大概在等我跟纪容辅说点什么。有几个穿着迷彩服的人也过来了,都很高很壮,兵痞一样,审视地打量我,大概是想看看这次大费周章找的人是谁。
    “他挂掉了。”我实在受不了杨玥的目光,解释了一句,把电话还给了她。
    杨玥“哦”了一声,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刚要说话,中年男助理问了一句:“飞机取消了吗?”
    “还没呢,”杨玥连忙又拿出电话开始播,男助理阻止了她:“我来吧。”
    我今天懒洋洋在河边坐了一下午,脑子都是放空的,一下次闯进这种激烈戏份里,整个人都是懵的,而且其他人都跟围观大熊猫一样围观我,我也很尴尬,只能跟杨玥找话说:“这是周瑾吗?”
    “不是,”杨玥看那中年男人走到一边去打电话了,小声告诉我:“周瑾留在北京了,公司上很多事都离不开他。这是章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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