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渡不慌不忙地听着导航往前走:“放心吧,只要他们家有女性成员,我就不会挨骂。”
    “……”骆闻舟伸手捏了一把他的侧腰,“当着我的面勾引已婚妇女?小崽子,你是不想活了吧?”
    费渡无声地笑了起来。
    不过费总并没有得到勾引已婚妇女的机会——敲开张逸凡家门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小胖子表示他父母不在家,晚上出去应酬了。
    大人们大抵都是繁忙的,因此才会花大价钱把孩子送往寄宿学校,全权交托给老师——这不能算不关心孩子,花了那么多钱,能算不关心吗?
    成绩好、表现好,就给他奖励,给他买东西。犯了错、胆敢出走,当然就要罚,罚不许吃饭,扣光零用钱,把他关在家里让他反省。
    奖惩分明,多么有原则的教育。
    至于青春期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那并不重要。一帮小崽子能有什么有价值的想法?广袤的非洲大地上还有那么多饥饿的儿童,这些要什么有什么的祖宗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请坐。”张逸凡还算有礼貌,给他们倒了水,只是十分认生,不肯抬头和客人们对视,像接受审讯一样,蔫头耷脑地坐在对面,“今天有别的警察叔叔来过了,你们还要问一样的问题吗?”
    骆闻舟端详着他:“你还记得我吗?”
    张逸凡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骆闻舟放缓了声音:“我不知你听说没有,昨天晚上,夏晓楠从医院里溜出去,爬上了一个楼顶——”
    张逸凡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双手攥紧拳头:“啊!”
    “救下来了。”骆闻舟伸手比划了一下,“差这么一点,就从八楼跳下去了。”
    张逸凡先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又连忙追问:“她没事吧?”
    “没受伤,”骆闻舟说,觑着小胖子的反应,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把她带回去以后,她跟我们承认,那个杀了冯斌的凶手和她有勾结,是她害死冯斌的……你们已经超过十四周岁了,我觉得这不能叫没事。”
    张逸凡先是睁大了眼睛,脱口说:“不是的!”
    随后,他脸上的血色倏地褪了个干净,张逸凡死死地咬住牙,在暖气充足的屋里,鼻尖上浸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这时,费渡在旁边插嘴说:“你也喜欢夏晓楠吗?”
    他一句话像是一把躁动的火星,小胖子的脸又由白转红,他紧紧地闭着嘴,憋得好像要炸,然而就在骆闻舟以为他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小胖子忽然看向了费渡,目光掠过他敞穿的大衣、腕表,以及他那懒散又显得游刃有余的坐姿,那一瞬间,费渡清晰地从少年的眼睛里读出了恐惧。
    费渡才刚一愣,就见张逸凡好像个漏气的气球,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紧紧地抿上了嘴。随后,只见小胖子坐立不安片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来走回他的卧室,片刻后,拿了个信封出来,往骆闻舟和费渡面前一推。
    骆闻舟诧异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两张银行卡。
    “这里面是我妈给我存的教育基金和我从小到大的压岁钱,两张卡的密码一样,都是我生日,就是在警察局里登记过的那个日期——里面一共应该是三十万……唔,应该还有一点利息。”张逸凡努力坐正了,用不知从哪个电视剧里看来的汉奸贿赂鬼子的姿态,笨拙地压低声音说他的台词,“麻烦您多照顾照顾夏晓楠,她不是那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骆闻舟:“……”
    费渡:“……”
    这真是能载入史册的一刻,骆队混到现在,收到了他从业以来赃款数额最大的一笔贿赂,行贿者还是个未成年!
    现在的熊孩子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一套!
    骆闻舟屈指轻轻一弹,把银行卡弹回到信封里。
    “你不告诉我你们出走的真正原因,不告诉我夏晓楠和冯斌的关系,也不告诉我冯斌在学校里和谁结过怨——就想通过这玩意……打算让我怎么样?私自把夏晓楠放出来吗?”骆闻舟心累地叹了口气,“宝贝儿,你有病吧?”
    第105章 韦尔霍文斯基(十五)
    小胖子张逸凡傻乎乎地看着骆闻舟。
    骆闻舟把信封放在桌上,让他气笑了:“三十万就想打发警察叔叔,差点意思吧?”
    张逸凡没听出这是句玩笑话,竟然还信以为真,小圆脸上露出了一点走投无路式的慌张,他嗫嚅着说:“可是……我真的就只有这些了……”
    “你这都是从哪学的?遇到什么事就拿两张卡解决,”骆闻舟笑容渐冷,冲着那小胖子板起了脸,“杀人偿命的事也是能用钱解决的吗?哪个混账老师教你的,你告诉我,我明天就让他滚出教育界!”
    张逸凡在家里怕他爸,在外面也怕和他父亲一样强势严厉的男性,当时就被骆闻舟吓得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吭。
    “如果夏晓楠杀了人,那不管是她亲自动手,还是她伙同他人,都必须得付出代价。向警方隐瞒一个通缉了十五年的通缉犯去向,勾结通缉犯,朝同学下手,多大的仇要这么丧心病狂?”
    骆闻舟每说一句话,小胖子的脸色就要白一分。
    “杀人不算,还要分尸——”
    那天在市局里,警方只是询问,没有告诉几个学生冯斌案的细节,那么血腥的事,老师和家长当然也不会提起,张逸凡回了家就被关了禁闭,还没来得及回学校,骤然听说“分尸”两个字,他吓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分尸?什、什么意思?冯斌被人……被人……”
    骆闻舟很想给他描述一下冯斌的死状,话到了嘴边,看着那副还带着孩子气的面孔,又咽回去了,只是问:“你们为什么要出走,是谁撺掇的?是谁要害冯斌?”
    “没、没有!没有人要害他!” 张逸凡连连摇头,在骆闻舟的逼迫下,他像是背了一千次台词一样,脱口而出,“我们是为了圣诞节……”
    费渡把茶杯放在桌上,一声轻响打断了张逸凡。
    “圣诞节?”他问,“圣诞节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张逸凡好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小仓鼠,瞳孔连带着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可怕的沉默在小胖子家装修考究的客厅里蔓延开。
    好半晌,那少年忍无可忍,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哽咽。
    “给你父母打电话,”骆闻舟伸手去摸桌上的手机,“有什么好应酬的,跟国家主席吃饭吗?”
    张逸凡猛地扑上去,双手按住骆闻舟。
    他手心里全是汗,湿哒哒、黏糊糊地贴着骆闻舟的手背,手心冰凉。
    骆闻舟觉得他十指齐上的样子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反倒像个脆弱稚拙的走失儿童,因为缺少力量,连自己的手指都不打算信任,抓东西的时候本能地张开满把的手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抓得牢。
    “别……别打……”小胖子艰难地五脏里挤出一句话,“我害怕。”
    “你怕什么?”费渡不动声色,见张逸凡在无意中碰到他的目光后立刻又滑开,他立刻敏锐地问,“你是怕我,还是怕某个跟我很像的人?”
    “张逸凡,”骆闻舟低声接上话音,“那天在市局,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张逸凡哽咽得几乎难以安坐,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几次三番没能吐出一个清晰的话音。
    费渡打量着他,这小胖子个头不高,长得小鼻子小眼,又招财又喜庆。
    因为出走,他身上没有穿校服,T恤衫紧绷在身上,挺出一个有点圆的小肚子,小肚子上面是正在秀二头肌的超人,后背上则有一个巨大的拳头,倘若光看“包装”,恐怕会叫人觉得这块布料里包裹的躯体中充满了力量,是个威武雄壮的大块头。
    从客厅的沙发上,能瞥见张逸凡的卧室,卧室门没关,门后挂着一个装饰用的沙袋和拳击手套,墙上贴着电影里超级英雄的海报,床单也能看到一角,上面印着一只咆哮的美洲狮,正睥睨无双地盘踞在床铺中央。
    张逸凡生活空间的风格是如此的整齐划一,连一张小贴画都代表着父母对其难以言说的期待,恨不能化成刀片,千方百计地想把小胖子身上的肥肉削下来,贴贴补补,把他削成泰森,削成金刚狼,削成一个铜皮铁骨、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惜事与愿违,这孩子还是个哆哆嗦嗦的小哭包。
    “你喜欢超人吗?”费渡忽然问,“点头摇头就行。”
    张逸凡躲躲闪闪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抽噎了一下,摇摇头。
    “哦,明白了,你爸妈喜欢给你买超人的衣服,是吧?父母总是和你的想法有一些出入,我小时候也经常与我父亲的期望背道而驰。”费渡说到这,略微一停,骆闻舟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看见他语气柔和,嘴角含笑,仿佛在说一段温馨与矛盾并存的成长经历,全无一丝勉强与胡编的痕迹。
    费渡又说:“这种时候,我们往往得妥协,谁让你还没长大呢?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反抗方式。”
    张逸凡一边打着哭嗝,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费渡冲他笑了一下:“等一会再告诉你——你初中也是在育奋上的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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