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澜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别人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又不是别的什么亲密关系,哪儿能一直这么摽在一块儿?他这么想着,恋恋不舍收了手,说:“陶大哥再见。”
    陶源看着他垂头的模样有些心软,想了想说:“上午有个会不得不去,中午我来给你送饭。”
    老少年一下又高兴了,满脸的春光灿烂,把脑袋夹在门外面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跟陶源说再见:“大哥你中午早点来啊!”
    陶源直到坐上车还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儿,被宋飞澜一声声‘大哥’喊得浑身麻酥酥的,也没想到十七岁的宋飞澜这么会撒娇,一个眼神就让人心软了。
    待陶源走了,宋飞澜才换了鞋进屋,这房子装饰简洁干净,地段也好,去哪儿都方便,就是没人气儿。他站在客厅中央垂着头叹了口气,没料到十一年后的自己还是那么不招人待见,连一个去医院探病的人都没有……
    他外套也没脱,直接往沙发上一倒,从茶几上拿过新手机看了一眼,这个时代的智能机,大概是考虑到他打游戏的嗜好,买得是最大内存。果盘旁边还放了一个平板电脑,宋飞澜打开包装看了一眼,是全新的,没有设置儿童时间锁,他心里莫名有些失落……总想有个人能来关心自己,哪怕只是个助理也行,宋飞澜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可怜,把平板放回盒子里,搂着沙发上的抱枕翻了个身,呆呆的看着这个上下楼加起来一二百平的房子,空荡荡的……
    左右他也没什么事,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陶源敲门的时候他才被惊醒,睡得毛衣都向上滑了一截,露出一段腰,晾在外面冰凉凉的,他的腿伤还没好利索,两脚趿拉上鞋子,拄着柺三条腿去开门。陶源拎着外卖餐盒站在门外,看到他这一身打扮,问:“怎么还穿着这一身?”
    “啊?”宋飞澜迷茫的看了他一眼,一张口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睡着了,忘记换了。”
    陶源听到耳里,说:“以后不要在沙发上睡了,容易感冒。”
    “嗯。”他乖乖答应了一声,晃晃悠悠跟在陶源屁股后头往餐厅走,走了一段路才清醒过来似的,又说:“谢谢大哥。”
    陶源总觉得这两个字有些莫名的刺激,他把手里的餐盒放到桌上,跟宋飞澜一起拆了,看起来也是花红柳绿的一桌子。
    宋飞澜边吃边抬头问他:“今天上午的会议顺利吗?”
    “顺利,你车祸前就签好的合同,只是一直在筹备中,近期就要开拍了。”陶源顿了一下又说:“六十集,名字叫《武后传奇》,本来你之前定得甄璃主演,但是经过制作组讨论,还是觉得她资历太浅,扛不起这样的大戏,换了杨小青。”
    他说得时候观察着宋飞澜,宋总却没什么反应,连这些人是谁都忘了,只是点点头,夹了一块鱼香茄子说:“你们觉得怎么合适怎么来,反正我现在什么也不懂。”
    陶源看着他,觉得此时要是给宋飞澜总结优点,有自知之明大概要算上一条。
    两人吃过午饭,一起把餐具收了,陶源站起来拎着吃剩下的食品垃圾到门口,准备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带到楼下扔了。宋飞澜以为他又要走,像久不得临幸的冷宫妃子一样,惨兮兮地喊:“大哥,你在这儿睡个午觉再走呗。”像没断奶的小狗,粘人。
    陶源本来也没打算走,反正今天下午没什么事,三点钟还要带宋飞澜去接他爸的机,便说:“我不走,一会儿还要送你去接机。”
    说到这儿,宋飞澜的脑袋又耷拉下来了,父子俩见面,宋东来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那么会惹事?”要么就是:“看看你的成绩单。”
    宋飞澜本就是个燥得坐不住的人,有时候身上乱七八糟的伤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儿碰得。开始的时候惹事是不经意,后来是为了引起宋东来的注意故意刷存在感,再后来宋董事长干脆让秘书去处理这些事,他便不怎么作死了,心里也渐渐放下了希望,反正一见面就要挨骂。
    陶源见他垂下的小脑袋,隐约知道一些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宋飞澜在别人面前有多聒噪,在宋东来面前就有多安静。不知是宋董心肠太硬,还是宋飞澜分不清对象天生少根筋,那些撒娇卖乖的技能在老爹面前统统失灵了一样。
    陶源差点就忍不住去摸他的头顶,手在裤缝边轻轻捏了一下,说:“这次应该不会骂你,你刚出院。”
    “但愿吧。”宋飞澜露出个苦笑:“小时候有一次被混混开了瓢,刚缝了八针,脑袋还疼着呢,我爸就在床边上把我骂了一顿,都把我骂晕过去了。”他弓着腰低着头凑过来,两手扒开后脑勺的一小块头发,把脑袋伸到陶源面前说:“应该是这儿,估计现在还有疤呢。”
    陶源说:“你站直我也能看见。”
    宋飞澜一边站直身体一边笑着说:“您怎么见缝插针鄙视我身高呢?”
    陶源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在他脑后的疤痕处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条颜色略深的痕迹,伸手摸了摸,上面还有凸起。宋飞澜感觉他摸到了,一边抬起头一边说:“看到了吧?”
    陶源手上还留着他头皮温热的触感,点点头,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我突然觉得现在这生活也挺好,起码不用回去跟他们那一家人搅和在一起了,省得我大妈整天防着我分家产。”
    最后那半句话宋飞澜的声音很小,但陶源还是听见了,他不便参言,便岔开了话题,问:“家里有感冒药吗?”说完又意识到,现在的宋飞澜大概比他还不熟悉这地方,又想到宋总之前过日子那个随便的架势,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便披上外套说:“我下楼去买感冒药,一会儿上来。”
    宋飞澜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内心极敏感,见陶源要出门,还以为自己刚刚的抱怨烦到他了,也觉得失言,便乖乖点点头,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少说家里的事。
    没过一会儿陶源拎着个袋子上楼来,除了印着药房logo的塑料袋,还捏着一根牛皮纸包得糖葫芦。宋飞澜看见,眼睛都亮了,毫不吝啬地赏给陶助理一个又大又灿烂的笑容,把东西接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葫芦?”
    因为半年来常帮你买。陶源没答话,拎着感冒药去厨房兑了一杯冲剂,端回来说:“水温刚好,喝了药再吃糖葫芦,正好中和一下苦味儿。”
    少有人对宋飞澜这样体贴,不过是话音带点儿哑,陶源便一直惦记着,宋总有些感动了,直想扑上去叫哥。他接过杯子果断干了那杯苦溜溜的感冒药,咬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老少年下来了:“陶大哥,咱俩结拜吧!”
    陶源越看现在的宋飞澜越想不到他是怎么变成后来那副样子的,只是牵起唇角笑了笑,说:“吃完东西睡一会儿,三点钟我们出发去机场。”
    宋飞澜一边就着垃圾桶吃糖葫芦一边点头,又说:“大哥你也午休一会儿吧,这里有客房。”
    陶源手头还有些其他工作要收尾,坐在客厅少不得要被他骚扰,便点点头自己拿着东西进了客房,留下宋飞澜一个人坐在那儿怪没意思的。唉,陶大哥好像不太爱聊天儿……
    到了两点半,陶源从客卧出来,宋飞澜还在客厅里坐着,正捧着手机玩儿。
    “换衣服准备出门吧,早一点到,以免错过了。”陶源身材挺拔,中午估计没睡,身上的西装连一点儿褶子都没有,站在那儿看他。
    宋飞澜赶忙放下手机说:“我马上。”他拄着拐没头苍蝇似的三条腿蹦跶着找到衣帽间,发现里面尽是符合他审美的衣饰,顿时觉得十一年后的自己依然走在时尚的尖端前线。
    陶源抄着手坐在沙发那儿等他,不一会儿就听到踢踢踏踏三只脚踩地的声音,一抬头,眼睛差点儿被辣瞎——宋飞澜站在那儿一身花红柳绿活像只刚刚成精的鹦鹉,喊他:“陶大哥,我好了。”
    大红色的连帽卫衣、墨绿色的休闲裤,再蹬上一双亮黄色的运动鞋,真难为他凑齐了这么多颜色……
    陶源这下子完全相信宋总没被附身了,这审美完全是连贯性的清奇,半点不用怀疑。要搁在从前,他绝不会多半句嘴,出席活动的时候自然有造型师帮忙纠正宋飞澜这一身鸟行头,平常在公司里晃荡也没人管他,可现在,在被老少年叫了那么多次大哥之后,陶源心软了:“有别的衣服吗?”
    “……不好看吗?”审美水平遭到质疑,鹦鹉本人有点儿委屈。
    第五章
    这要怎么说?
    陶源对上宋飞澜那一双眼,咽下了嘴里刻薄的话:“我觉得……去见你父亲,应该穿得庄重一点,这一身颜色太活泼了。”
    宋飞澜听他这样说,心情才好起来。“那你帮我挑。”陶源跟着他上楼来到衣帽间,里面的正装和休闲装分门别类挂好,让人诧异的是,宋总的正装竟然也能花红柳绿的组成一道七色彩虹……
    陶助理没做评价,帮他配了一套衣服挂到旁边的衣架上,叫他换好了下楼。宋飞澜虽然审美水平有限,却还算听话,乖乖换好衣服下楼。
    浅灰的麻花针毛衣里套了一件白衬衣,露出一点整齐的衣领,下着浅蓝牛仔裤、配浅咖色圆头小皮靴,看着又嫩又干净,愣是把二十八岁的宋总打扮得小了八岁。
    “挺好,走吧。”陶源站起来把外套递给他。
    宋飞澜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外走,看着还真有点十七岁的影子,跟未成年似的,嘴巴叽叽喳喳一路上没停过。陶源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棒棒糖,拆了塞进他嘴里,也没说话,就把宋总的嘴给堵上了。
    初冬,天气冷得不像话,宋飞澜往围巾里又缩了缩脖子,一路拄着拐慢吞吞跟着陶源的大长|腿挪进机场里,看着可怜兮兮的。本来陶源要用轮椅推他,宋飞澜不愿意,说是看着像重症晚期的病人,非得自己拄拐,现在这形象看着也没好多少。
    天气差,飞机又晚点,等宋东来出来的时候,宋飞澜已经喝了一大杯咖啡有点想上厕所了。
    老宋董一出关就看见大儿子可怜巴巴拄着拐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嘴里先啧了一声:“还没好全,就不用来接我了。”
    宋飞澜没说话,拄着拐跟着他们走到机场门外,一路上都在后悔没听陶源的话,早知道就让他推轮椅,不用现在慢吞吞地往外挪,还得听他爸一路长吁短叹。
    宋东来坐了一晚上飞机,整个人十分疲倦,看着儿子把双拐放到后备箱,忍不住又说他:“这么大个人了,还玩儿那些小孩子的东西,你是二十八,又不是十八,玩闹也要有个限度,怎么想到跟人去飙车?还飚出人命!”
    宋飞澜只知道自己因车祸住院,陶源没对他讲太多,没想到还有人因此丧命,一时愣住,张大了嘴看着宋东来。“出人命了?”
    “是啊,大货车司机当场死亡,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一个读大学,一个你们这帮人造得孽!”宋东来指着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地说。
    宋飞澜又愣了一下,倒也还有些理智,问:“交警调查了吗?谁的责任?”小轿车对上大货车,他又不傻,自己找死往货车轮子底下钻?
    “不管谁的责任,人都已经死了。”宋东来说:“最大的责任就在你,你要是没去飚什么车,这事也不会发生。”
    窗外掠过呼呼的风声,宋飞澜低着头没再问,听见宋东来说:“你跟我回家住吧,身边也没个照应的人,等把你的腿养好了再说。”
    “回去也没人照应。”宋飞澜倒不是呛他,话一出口才觉出语气不合适。
    宋东来皱着眉回头看他:“昏迷了两个月脾气也养上来了?”
    宋飞澜自小是个怂蛋,尤其对着他爸,此时只好低着头解释:“家里人都忙,就算照顾也是保姆,我在这边一样的,不用回去打扰了,再说还有陶大哥呢。”
    宋东来狐疑地扭头来看他:“大哥?……我要是没记错,人家小陶比你还小一岁吧?亏你也叫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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