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的大致意思是,明天开始将有异族来市场进行边境贸易,以矮钱为货币交易。附表还有矮钱定价建议。
    近来快要瘫痪的集市精神一振,那些不能或不想用劳动换食物的人全都振奋起来了。县长、镇长之类的人物从异族对他们货币体系的推广中闻到了不一般的味道,然而就算看到了对方长期盘踞的野心,他们又能做什么呢?他们没办法控制住这里的物价,威信越来越低,混乱之地谁有兵谁当权,何况当兵的还和有粮的勾搭上了。他们只能埋头干着公务员的活儿,看着民众趋之若鹜。
    地下城的第一支商队,或者直白地说,撒钱购物小队,在第二天的早上来到了集市。他们受到了商家的夹道欢迎,每个商人拼命吆喝,尽力让这些拿着硬通货的客人到自己的摊位上来。在塔砂要求下来到这里的地下城居民被这等热情吓了一跳,他们此前没来过地上,只听说过亲友提及的冷遇,还以为自己也要过个几周才会打破坚冰呢。
    对此行抱着最不乐观态度的亚马逊人也硬着头皮看起了商品,最后每个人都在热烈的气氛中买了一堆东西,反正第一次购物的花费有地下城之主报销。矮钱是矮人的货币,工坊中可制造的物品之一,在亚马逊人迁入地下城后不久,塔砂就开始有意识地在地下城中推广这种货币。如今地下的物价已经基本稳定,是时候让它扩散到地上来了。
    第一次购物结束得很快,圆满成功,这消息在更多手艺人和商人中传开。到了第二天,集市上的众人准备了他们所认为的最能获得异族青睐的商品,翘首以盼着邻居的到来。
    购物小队没有限定人选,报名就能上去。于是新一批地下城居民来到地上,被群狼看肉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憷,匠矮人都要慌了。流浪者营地的居民哪里见过这么多人类笑脸相迎?有亚马逊人怀疑这是个包藏祸心的陷阱,人类怎么会这么友善呢?矮个子们在商人们殷切的注视下围成一团讨论,觉得这些人和他们印象中的人类长得不太一样。
    “我记得他们都是这个样子的。”匠矮人拉扯着脸做出一个凶恶的表情。
    流浪者营地的成员避世而居,他们见到的人类无非是前来剿灭异端的士兵,长得穷凶极恶张牙舞爪,又凶又可怕——不然你指望战场上的军人对敌人露出什么表情呢?匠矮人们抬头望周围看,对比着记忆中的脸,推测这些人类不是有两张面孔,便是有两种类型,就像公蚊子吃草而母蚊子咬人——哎,这话最好别给亚马逊人听到,他们要是以为自己被讽刺了,多半要揍你的。
    “也可能这才是普通人类?”最乐观的人琢磨,“很凶的是变种。”
    无论如何,交易开始进行,并且逐渐变成常例。
    人类制作的衣物胜过麻布和兽皮制造的衣衫,一些聪明的裁缝招呼客人定制衣物,这些灵巧而有经验的衣帽匠能制作出特别短小的衣裤,也能按照要求缝制亚马逊人的民族服饰。一位手特别巧的女裁缝甚至还获得了亚马逊人的友谊——毕竟你不能在讨论衣服样式细节时保持缄默,而亚马逊人依旧对外族的柔弱女性相当宽容。
    一种玻璃板和彩色纸屑组合成的圆筒状玩具(在塔砂看来和万花筒很相似)大受欢迎,在玩乐方面躲躲藏藏的异族远不如城镇中安然居住的人类。亚马逊的小孩子很喜欢这种玩具,匠矮人则大多数富有童心,他们买来各式各样的玩具,拆解后制造更好的,这让工坊能制作的物品列表中又多了一长串儿童玩具。
    当塔砂不再限制到地面上的人数,越来越多的地下城居民来到地上。摩擦时常发生,但从未发生流血事件。
    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也该感谢运气不错。之前和亚马逊人血战溃败的军队不是本乡人,他们的死伤不会让当地居民太同仇敌忾。那支带着魔导炮的军队被塔砂宰掉了指挥官,溃散的残兵大部分被编入了北边那位中校的队伍,只有没多少人在哈利特上尉的军队里,现在东南角残存的军队与亚马逊人之间没有太严重的血仇。此外,亚马逊人特殊的文化让他们尊重战斗与敌手,乃至以战死为荣。他们会为被俘虏的同族追凶万里,却很少会为战死的亲友复仇。
    当异族在人类坊间穿行,当人类拥簇着异族的摊位,而各个种族的施工队在工作中不可避免地彼此合作时,要划清界限变得越来越难。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章爆字数爆得太汹涌澎湃,以至于下期预告的内容没能挤进去(笑cry)
    大概算过渡章,昨天的下期预告今天顺延一下,咳(。)
    感谢小天使们的投喂!=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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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1.1
    “狗#日的天气。”
    哨兵沃伦往地上啐了一口,劣质烟让他嘴里一股怪味。但要是不抽上一点,他可没法在这种破天气里提起劲儿来。
    开始下雪了。
    几天前早晨的厚厚一层寒霜宣告了秋去冬来,气温一天低过一天,到了今日,落下的雨水终于凝结成了雪。元旦前后落雪是件吉利的事情,然而前提是雪在屋外你人在里面。往年,这根本不是个问题,最吝啬的雇主也会在新年夜到来前给雇工们放假,否则明年运气会变坏——关于运气的传说最能打动各个阶层的所有人,事情向来如此。
    但当兵的不一样。
    自从卫国战争以来,不,可能从埃瑞安建国开始,军人就同时享有更高的地位和更高的风险。而当面对的敌人跟异种挂钩,别说让你在本该放假的日子执勤,就是让你去跳火山口,你也别想有任何怨言。沃伦就是今天的倒霉鬼,他轮值到了新年夜的一班,今晚都别想回去了。
    位于瑞贝湖以北不到一百公里,曾经是通往塔斯马林州东南角的唯一要道上,这条新建的防线已经挺立了几个月之久,将近半年了吧。这儿昼夜驻守的边防军开始有一支中队,后来削减成小队,再到现在的六个人,沃伦怀疑六个人对上异种能顶个屁用,发个信号弹吗?可是上头要他们继续监视,他们就得继续站岗,士兵不问问题,士兵只服从命令。
    “别急着抱怨,还没轮到我们呢。”另一个倒霉哨兵丹尼斯说。
    六个人分了两班,目前站岗的还是另外一组的人,沃伦和丹尼斯现在还能溜到避风处抽上一支烟。他们躲在哨所后面,听着周围的风呼呼地吹,雪片在风中跌跌撞撞、翻腾不断,啪地糊到被风吹到的任何地方。一想到待会儿要站在哨卡那儿任由雪片糊脸,沃伦的肩膀都垮了下来。
    “狗#日的上头。”沃伦抱怨,后两个字被咬在叼烟的嘴里,听上去模糊不清。他又吸了一口呛人的烟卷,眯着眼睛看向远方,防线的那一头一样笼罩在风雪之中,模模糊糊看不分明。他从腰间拿出装着热姜酒的酒囊,往自己嘴里抿了一小口,没忍住,又开始抱怨。
    “这活儿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说,“我是说,我们把小半年都扔这儿,开始挖挖沟造造路障,还有人对来的人射了几箭,再那以后就没了?一个秋天根本没来过人,连鸟都不见一只,他们讲咱们的人轰了整片森林,还断了商路,那我们还在防什么?我听人说,南边那些个城镇本来就是建来防荒原和林子里的异种的,物资要靠我们这边运过去。那都关小半年了啊!我看那边要死早死光……你怎么了?”
    沃伦停下来,注意到同伴一直神游天外,手上的烟良久没吸一口,几乎掉到地上。
    “南面有个县城呐。”丹尼斯低声说,“那可是好多人啊……”
    沃伦耸了耸肩,说:“打仗嘛。”
    士兵不问问题,但士兵长了脑子和耳朵。更早的时候他们就听说这回要对付森林里的异种,再然后逃窜回来的人描述了树木如何长出脚,披着女人外皮的怪物怎么大杀四方。那些逃回来的士兵吓破了胆子,但他们终究还算幸运儿。不幸跑向南边的残兵被收拢进之后一次行动的队伍里,遭遇了更可怕的敌人,最终留在了东南角。
    上头说那是个会操纵瘟疫的亡灵法师,任何一个东南角的人都可能是潜在感染者,放他们通过防线等于引狼入室。早些时候讨论这事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也就过了小半年,士兵们才能在私下说上几句。
    现在没有需要表忠心的外人在,沃伦不必说什么“要为了那些妄死者勇猛精进抗击异种”的场面话。他只是了然地瞥了魂不守舍的同伴一眼,说:“那里有你认识的人?”
    “我有个远房表哥在那里。”丹尼斯犹豫了一下,承认道,“他前年刚刚结婚,前段时间还写信来说他老婆怀孕了……算算时间上个月小孩应该出生了。”
    “……”
    “他小时候挺照顾我,我以前就是个傻逼,亏得他照顾我。”丹尼斯说,没滋没味地又抽了一口,“他老婆人蛮好,老让我想起老妈,我老妈死了十多年了……我有段时间没去看过他们,我去年真该去看看的。”
    “哦。”沃伦说。
    他还能怎么说呢?但愿他们没死在死灵法师的袭击下?倘若没被变成活死人,他们就很有可能死于封锁导致的饥寒交迫,他们这些哨兵也是帮凶。但愿他们死得又快又没痛苦?要是死得早,那个肚子里的孩子就没机会出生,没能与父母见到彼此,没能看上一眼这个世界长成什么模样。要是死得晚些,那个婴儿一样会夭折,沃伦知道期待的孩子早夭会多么让父母心碎。
    “倒不是说他们真变成敌人我会犹豫。”丹尼斯掩饰地补充道,“要是看到他们冲关,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别跟别人说这个,好吧?”
    “当然。”沃伦说,拍了拍丹尼斯的肩膀。
    哨兵都是异乡人,在选择驻守部队时,上头筛选掉了有亲人留在东南角的那些。在那以后,被筛选掉的士兵都处于一种很尴尬的位置,同僚和上司疑神疑鬼地注意着他们,他们必须努力表现出对这个决定的全力支持,否则就会被质疑对埃瑞安的忠诚。丹尼斯一定憋了很久,他今天说漏嘴,得怪新年夜的魔力。
    其实说真的,没有亲友在那里也不代表对封锁没有一点想法。
    红桉县的酒馆里有最棒的果子酒,沃伦不太好意思在瑞贝湖酒馆里点这个,怕被同僚发现他喜欢这种果汁似的饮料,因此每次只能趁假期去没人认识他的南边打酒解馋。他帮酒馆的老板扔过几个醉成一滩的酒鬼,老板给他打过折。
    他也曾去过安加索森林的边缘,鹿角镇有个猎人教过他打猎。他一只兔子都没打到,只能花几个钱跟猎人买野味解解馋。猎人用一柄很漂亮的刀子剥掉猎物的皮,一边跟他吹牛打屁,讨论有钱佬都是傻逼这个共同话题。那个猎人会哼一支好听却听不出词儿的歌,那时候沃伦就该让他教自己,而不是碍于面子,想着下次再说。
    沃伦吐掉了烟卷不能抽的部分,拍了拍丹尼斯的肩膀,跟他说该回去了。
    他们换班后没多久,一辆马车来到了哨卡前。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本森中校,哨兵们连忙立正敬礼。中校回礼,让人从车上拿下一只奇怪的鸟。
    那是怎样一只鸟啊,它展开双翼像成年人张开双臂那么大,身上粘着灰色的羽毛,但羽毛的接缝中却没露出皮肉,不如说有种涂了漆的质感。它两只翅膀上各自长了一对翅膀,脑袋和尾巴上各自也长了一对。它的脑袋扁平怪异,让人想起红色猎犬。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那鸟儿的眼珠便刷地亮了起来,窥视着它的哨兵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被几个人举起的怪鸟飞了起来。
    展开的双翼一动不动,是翅膀上、头上、尾巴上的副翼却转了起来——不是上下拍打,而是旋转,看得哨兵们目瞪口呆。他们看着眼前的怪鸟平稳地上升,一直到变成一个黑点,在这种距离下它看起来很像一只普通鸟了。
    鸟儿穿越了防线,一路飞向南方,直到天色擦黑才回来。它稳稳地落到马车蓬顶,双眼中鲜亮的红光变得更加明亮。所有哨兵都注意到本森中校刷地沉下来的脸,他不知从鸟身上看出了什么,脸色极差,黑得要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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