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琦转过头,看了看台阶上站在贾母王夫人身后,一脸端庄恭顺模样的薛宝钗,这才对薛宝琴道:“琴姑娘,恕我直言。发生这种事情,女儿家总是要吃亏一点,你那位堂姐对你……”贾琦顿了顿,见薛宝琴的眼睛里面已经泛起了泪花,却不敢让它掉下来,贾琦就知道薛宝琴听进去了。
    贾琦加快了语速:“琴姑娘,这种事情,拖得越久,对你越是不利。如果想要消除这个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另外定一门亲事。”
    薛宝琴苦笑道:“谈何容易。好人家如何看得上我?而我,若是随意许了人,只怕会招来更多的闲话……”
    贾琦道:“这现成就有一个人选。不知道琴姑娘愿不愿意考虑一下。”
    “谁?”薛宝琴的声音微微高了一度,贾琦、林黛玉和惜春都听得出来,她心动了。
    “薛大哥哥的救命恩人,柳湘莲。”
    “是他?”
    贾琦道:“你别看他现在落魄了,他可是理国公柳彪的后人,只不过,他跟贾宝玉一样,也是次子的次子,年纪轻的时候又爱胡闹,因此惹了理国公府那边很不高兴,断了他日常的供给,偏生他那会儿又年轻不懂事儿,竟然不肯服软宁可串戏维生,惹得理国公府那边放出了话儿来,不许他进门才罢。在外面吃了这么多的苦,他可算是转过来啦。你当他为什么这么心急着要娶一个妻子,就是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能娶上一房好妻室,他就能回到理国公府那边去,就是再差,他也能靠着理国公府的余荫进军中去挣前程。当然,这也是我的提议罢了,要怎么做,全凭琴姑娘自己决定。”
    贾琦这么一说,薛宝琴就心动了。
    薛蟠帮着柳湘莲置办家业的时候,她也曾留过心,只是那个时候,薛宝钗很不喜欢柳湘莲,她又跟着薛宝钗住,也不好随意打听。
    不过,该知道的,她还是知道的,比方说,柳湘莲本是大家子弟,因此跟贾宝玉等人是平等之交,绝非那种戏子可以比的。这一点,这些日子在大观园里,看着贾宝玉为柳湘莲失踪而伤心难过,再听贾宝玉的言辞,她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柳湘莲看着现在是不好,实际上日后却很难说。
    薛宝琴迟疑着道:“可是,这个柳二郎现在下落不明。”
    “哪里是下落不明,一方面是知道出了这种事情,自己恐怕很难娶到好妻室,回到理国公府无望,另一方面则是知道那尤三姐是那边珍大哥哥的爱宠,他忌惮着这边的娘娘,又恐自己离了理国公府的庇护得罪不起珍大哥哥,这才躲了去。如果你要找他,就往这个地方去。”
    说着,贾琦就说了一个地方。
    薛宝琴牢牢地记住,等宴会结束之后,她就去找了哥哥薛蝌,让哥哥帮忙,果然很快就跟柳湘莲定了亲,这是后话了。
    贾琦和林黛玉特意走到边上跟惜春、薛宝琴说话,不独贾宝玉一个盯着林黛玉不放,薛宝钗也是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这边。
    薛宝琴被退婚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薛宝钗一直都是知道的。现在,看见薛宝琴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忧郁之色,可神情却要轻松很多,薛宝钗哪里不好奇的。
    她觑了个空儿,走过来,道:“我方才见你们说得高兴,我可能略知一二?”
    贾琦笑道:“也不是什么事儿,不过是琴姑娘问我,这几日,我们家后花园里又大兴土木,所谓何事。”
    “哦?是为了什么事儿?我可是好奇很久了呢。”
    贾琦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只是打算在家里盖个花房。”
    “花房?”
    “没错。”
    “可是我听说,下面运了很多箱子,还曾听说,那箱子里面都是玻璃?”
    贾琦道:“没错,这座花房就是用玻璃盖的暖房。”
    薛宝钗薛宝琴姐妹都吓了一跳。
    薛宝钗忍不住道:“琦哥儿,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富贵,却也不能奢靡太过。这玻璃的花房,花费可不是小数目!”
    贾琦道:“又有什么关系?对于别人来说,玻璃是金贵的玩意儿,可对于我来说,跟一块窗纱有什么区别?一座花房,让母亲在冬日里能够有个散心的地方,也是个意思。”
    “可是,我们前头现住着陈御史,若是他弹劾……”
    “我花自己的银子,又不曾贪污受贿、粥官鬻爵,与他们何干?再者,陈御史并不是那种人,你放心好了。”
    薛宝钗只得望着林黛玉:“林妹妹,你怎么不劝一劝?你的话,琦哥儿还能听些。”
    林黛玉正和惜春说话呢,见状少不得道:“琦哥儿的事儿,我从来不多嘴。再者,就是因为琦哥儿爱折腾这些有的没有的,下面的庄子上才会招那么多的人,才会有那么多的流民在我们的庄子铺子上找到活计。若是不弄这些,那些流民找不到活计干,饿着肚子,难免会闹事儿。被弹劾与这流民放一块儿,孰轻孰重?”
    薛宝钗愣了愣,忽然笑了:“我倒是不知道了,这竟然还跟流民有关。”
    林黛玉道:“人都是要脸的。如果可以,谁乐意进作坊做这种工匠的活计?寻常的佃户、农户们,宁可打有一天没一天的短工,也不愿意进作坊,就是进了作坊,也很少长期留下来的。可是有些手艺,却是要日复一日地磨炼出来的,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到最后,可不是身无长物的流民才愿意长长久久地留在作坊里了?”
    惜春和薛宝琴听了,连忙说很是。
    大魏承袭前朝,工匠的地位极低,收入又少,还要比别人多一成徭役,因此,很多人以做工匠为耻。
    薛宝钗道:“只怕日后琦哥儿会很艰难。”
    贾琦道:“如果我不这么做,就会不艰难吗?单凭我跟林姐姐的婚事,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看我不顺眼了。如果我不好好表现,一味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只会被人当做随时都能捏一捏的软柿子。可我表现得好了,一样有人会看我不顺眼。不遭人嫉是庸才。庸才可配不上林姐姐。”
    林黛玉忍不住给贾琦的腰里来了一下,换得贾琦连忙告罪。
    看着贾琦和林黛玉两个如此和谐的模样,薛宝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诚然,贾宝玉对她一直都是很亲切的,尤其是金玉良缘已断的现在,大约是愧疚的缘故,贾宝玉对她更好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贾宝玉终究不是她薛宝钗的良人,更别说她薛宝钗眼看着就要十七岁了却没有婆家,再看到这一幕,如何不心酸。
    薛宝钗忍不住道:“看着林妹妹和琦哥儿的模样,倒有些宝玉和云妹妹的样子。”
    “都是青梅竹马呢。”贾琦笑道,“不同的是,云姐姐常常好宝玉的强,可林姐姐从来不会好我的强。林姐姐只会帮我,最多就是被打趣了,或者是害羞了,然后跟方才那样,给我来一下罢了。”
    这是他们俩之间的小游戏,也是未婚夫妻之间的小情趣。
    林黛玉也道:“琦哥儿日常都尽让着我呢。”
    看着这样的贾琦和林黛玉,薛宝钗的心里越发难受。如果她看过后世的论坛就能知道,她这是被|虐|狗了,受了一万点伤害、被暴击了不说,还被塞了一嘴狗粮。
    不说这第一天的螃蟹宴之后,薛宝钗是何等的心塞,回到蘅芜苑之后,又是如何闹了一整夜,直到吃了冷香丸才在凌晨时分得以入睡。
    就说薛宝琴,她得了贾琦的话之后,立刻想办法传话给哥哥薛蝌。薛蝌受薛姨妈的影响,原本也以为柳湘莲不过是个串戏的后生,却没有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薛蝌如获至宝,立刻就带着薛蟠找上门去了。
    薛蟠听说柳湘莲找到了,一蹦三尺高,屁颠屁颠地带着人跟着薛蝌去了那座偏僻的道观,看着梳着道士髻、簪着子午簪、一身青色道袍的柳湘莲,薛蟠扑上去,抱着就哭。
    换了以前的柳湘莲,他早就把薛蟠一脚踹出去了,现在见薛蟠这个样子,他跟薛蟠同行,已经知道薛蟠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又见薛蟠至今都在找自己,而薛家兄弟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唯一的正经客人,虽然脸上依旧是那副样子,可这心里早就软了。
    “好兄弟,你怎么就出家了呢?”
    “我说,薛大兄弟,你先放开我行不。这位是……”
    “哦,这是我堂弟,单名一个蝌字。”
    “薛二弟。”
    “见过柳二哥。”
    “好兄弟,我们回家去,这山旮旯有什么好的?”
    柳湘莲长叹一声,道:“如今,我有什么脸面回去。”
    薛蝌连忙道:“柳二哥也太小心了些。别人不知道,我们会不知道?柳二哥也不过是被那个尤三姐给耍了,又碍着那边的珍大哥哥,方才选择了在这里寻个清净。实际上,只要跟那边走得近一点的人都知道,那二尤根本就不算什么。虽然名义上珍大嫂子的娘家妹子,可谁都知道她们原本是珍大嫂子的娘家继母改嫁时带来的拖油瓶,又生来是嫌贫爱富的性子。就连珍大哥哥都不曾把她们放在心上,柳二哥又何必如此。”
    柳湘莲一听,这话里有话,自然就多了一丝希望:“薛二弟说的,可是真的?”
    “哪里不真的?当初珍大哥哥跟这二尤好的时候就不曾避过人。珍大哥哥经常跟着蓉儿一人搂了一个,一个屋子喝酒。珍大哥哥的那些朋友们若是在这个时候去找珍大哥哥,那二尤被使唤着伺候这些人,也是有的。据说,就是为着这事儿,珍大哥哥的胞妹才去了赦大老爷家。”
    薛蟠也反应过来了,连忙按照叮嘱,道:“可不是。那二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说那姐姐尤二姐吧,她父亲在的时候曾经为她定过一门亲事,对方是皇粮庄头,虽然比不得贾家富贵,总少不了她的吃喝穿戴。可是她就盯上了贾家的富贵,宁可被珍大哥哥当做粉头取乐,也不肯嫁过去。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的?还有她妹子,那个尤三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珍大哥哥要衣裳要首饰的时候可从来都不知道客气。那衣料子的颜色有一点儿不如意,就整匹剪掉,首饰上的宝石略差一点,就又砸又骂。后来她自己玩腻了,钱也捞够了,不想这样混日子了,就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来,还自比金玉一般的人儿!我呸!别糟蹋的金玉两个字!”
    薛蝌道:“是啊,柳二哥。按着礼数,我们不该在背后说人是非,再者,那二尤就是再不成器,那也是珍大嫂子的娘家妹子。可是我们万万没想到,那个尤三姐竟然盯上了柳二哥。都怪兄弟,前阵子不在京里,让柳二哥受了如此磋磨。”
    “不干你们的事儿。是我行为有失妥当。”
    薛蟠道:“柳二哥,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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