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一怔,似乎是没想到顾泯还能开口问话,要知道修行者即便不懂这世俗王朝的礼数,但大祁皇帝毕竟是这个南陵的第一修行强者,哪个修行者会无动于衷,顾泯虽然是第三境的天才,想来也不可能会如此。
    “顾先生,放心吧,陛下脸带笑意。”
    小太监很快开口,声音清脆。
    顾泯点点头,表达谢意之后,这才踏入那座大殿。
    东华宫的这座大殿是大祁皇帝闲暇时候过来的地方,平日里不会在这里召见臣子,能够来这里和他相见的,都是十分亲近的人。
    顾泯和他应该说连见过一面都不算,更妄论亲近,但他还是选在了这里,其实隐约之间,也在告诉着顾泯什么。
    走进大殿,眼见一旁尚有一道小门,顾泯心知大祁皇帝便在那边,也没有犹豫,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这便朝着那道小门走去,踏入其中,便是一座不大的偏殿。
    偏殿里布局有些繁琐,花草玉石,瓷器名画皆有,那些丹青圣手的画作挂在偏殿当中,阻挡人的视线,顾泯一时间有些不舒服。
    等到好不容易才在那些画作之间寻到了一道声音,他才松了口气。
    那是一道高大的身影,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气势,并不是修行者的气机,也不是刻意压迫而散发的气息,就是一种自然而然,长期处于高位养成的气态。
    顾泯明白,那便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气。
    从画作中走过,来到大祁皇帝身后,顾泯看着他,没有什么动作,入宫的时候,已经有人给他打了招呼,面对大祁皇帝,最好下跪问安。
    顾泯却不这么想。
    他如果是大祁的臣子,跪下无妨,但他不是,所以他不跪。
    他是柢山的修行者,不管怎么算,都没有跪的理由。
    大祁皇帝始终是背影对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用什么气息再来压人,他就是这样立在原地,让人便觉得极有压力。
    考验已经开始。
    现在要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修行者,说不定已经跪下,可顾泯只觉得脑子里有些眩晕,之外便没有觉得有些什么不妥的。
    他始终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偏殿里变得异常安静。
    顾泯感觉自己的五官变得极为灵敏,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自己的心跳声,也是异常清楚。可就是这样,他都没能听到对面那个男人发出半点声音。
    他咬着牙,已经做好了再度硬抗的准备,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那股气息忽然消散,大祁皇帝转过头来,对着他赞赏说道:“果然是心志坚定之辈,怪不得能那么快看破幻境,拿到玉符。”
    声音不大,中正平和。
    顾泯之前已经看过这位大祁皇帝的容貌,此刻便没有多看,他只是弯腰,小声道:“陛下谬赞。”
    大祁皇帝摆摆手,“你和朕不是君臣,何必来这一套,今日以修行者的身份对话,也不用喊前辈,就这样聊聊吧。”
    说着话,大祁皇帝便走到一侧坐下,并示意顾泯也跟着坐下。
    两人坐在一侧,身前便是摆着的一块如同拳头大小的玉石,玉石里似乎有鸡血流动,看起来极为不凡。
    “柢山没落数百年,朕每年看下面递上来的折子,都只说柢山人丁凋零,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断了传承,却不成想,你就在数年前拜入山门,然后一路便震惊了南陵的修行者们。”大祁皇帝果然是脸带笑意的继续说道:“柢山当年是是世间第一剑宗,也是第一大宗,有情有义,和大宁同生共死,只是大宁没了,只有大应和大祁了。”
    大祁皇帝这句话里有话,顾泯听出来了,他想了想,认真说道:“所以豫皇子相邀,柢山没有推迟。”
    大祁皇帝微微一笑,“朕知道朕的那个儿子是什么德行,他本来是想走以退为进,不过信寄出去之后,却没想到你如此天才,这才将错就错罢了。”
    那其中的事情,事实上也就如同大祁皇帝这一句话里的那样。
    “柢山无剑修,你练剑,谁教的?”
    大祁皇帝随意开口,淡然道:“宫里有好些剑经,若是需要,等会儿让人带你去选一册。”
    虽说是两句话,但重点还是在前面。
    “正是因为无人教我,所以才去剑会观摩,能赢了庚辛剑主梁照,实在是侥幸,陛下之前所说天才,实在是过誉了。”
    虽说对面这个人就是灭亡南楚的罪魁祸首,但是顾泯此刻也不能表现的有任何的异样。
    大祁皇帝说道:“既无人教你练剑,你还能有如此成就,便更为了不得了,要不是你有宗门了,朕都想亲自教导你。”
    大祁皇帝是南陵第一强者,他要是肯传法,顾泯只怕还能往前走很多步。
    虽说这或许只是客套话,顾泯还是貌似有些惶恐的站起来说了好些感激的言语,最后才在大祁皇帝的示意下重新坐下。
    坐下之后,大祁皇帝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空气里一下子便凝固起来。
    “许多人都想到得到朕的友谊,想来你身后的柢山也是,那你呢,想不想?”
    大祁皇帝缓声开口,言语里有些逼迫的意思了。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却不知道为何要被大祁皇帝挑破。
    顾泯坦然道:“柢山没落多年,自然想东山再起。”
    第109章 可能是个笑话
    大祁皇帝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这么一个少年,没有半点的遮掩,很直白。
    “若不是为着如此想法,柢山不会接豫皇子的信,我也不会去剑会,也不会来帝都,更不会在洞府去争玉符,陛下您是知道的,要振兴一座宗门,最直接的办法不是这些。”
    顾泯看着大祁皇帝,眼里有万千光彩,充满了朝气。
    大祁皇帝笑了笑,他自然知道,想要振兴一座宗门最为简单直接的办法,不是去依附权贵,也不是去搅?弄风云,而是修行。
    当你成为了这个世上最强的修行者。
    这个世间很多事情自然便能随着你的意愿而变化,这是修行者们都相信的真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阴谋,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试想一下,你的某个敌手绞尽脑汁,找来无数强者,又布下一个极为精妙的局,最后终于要将你的敌手斩杀,可就是这个时候,你的这位敌手,却是满不在乎的掏了掏鼻子,然后随手将这些修行者斩杀,最后他提着你的脑袋,满不在意的一扔,根本都记不起来你是谁。
    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但却很真实。
    但这对于顾泯来说,很遥远。
    修行需要的时间很多,或许是百年,或许是数百年,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强大到可以改变柢山的现状。
    选择外力,固然会有很多隐患,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快。
    顾泯要是大祁皇帝这样强大的修行者,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可惜他不是,就只能在一定程度上任人摆布。
    “你这番见识和审时度势的水平,要比朕的几个儿子都要好。”大祁皇帝再度赞赏的看着顾泯。
    顾泯再度开口应声,这就是切切实实的客套话了。
    大祁皇帝不在意,身居高位,这种客套话他平日里不知道要听多少,若是旁人说,他早就厌倦了,只是眼前这个少年说得,他不生气。
    顾泯沉默下来,就等着这位大祁皇帝说完最后的话,然后他便离开,至于是离开皇宫还是离开咸商城,这要看之后师姐怎么打算。
    但有一天可以确定,那就是在今日之后,柢山的现状会在某个程度上发生变化,不知道回去之后,能不能看着柢山有新的师弟师妹,或者说师侄?
    这个念头忽而生出,尚未发散,大祁皇帝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些日子里,有很多闲话一直在咸商城里流传。”
    这是引子,但没有这句话,说不出来后面的。
    大祁皇帝说道:“你本该提前两刻钟来到这里,虽说朕能等这两刻钟,但不意味着朕不在意这两刻钟。”
    入宫以来,顾泯除去那个小太监之外,再见的另外一个人便是这位大祁的皇帝陛下,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入宫途中的发生的事情,那个马夫即便想要告诉大祁皇帝那个巷子里发生的事情,但也需要顾泯离开之后才行。
    也就是说,大祁皇帝不知道宫外发生的事情,但是仅凭这两刻钟,便知道了很多事情。
    有人之前在谈论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能成为这么一座王朝的主人,大祁皇帝并不是只有武力。
    他的城府极为深沉,这或许可以说是帝王之术,反正不管怎么说,他会比这个世间大部人都聪明,知道利弊,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有件事朕想说说。”
    大祁皇帝带着些莫名的情绪,就这样看着顾泯。
    顾泯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只能开口说道:“陛下请讲。”
    “帝都里有些分量的人都在猜测朕为什么要举行这一次试炼,那些宗门较大的修行者怕是早就知道了,你身后的柢山没落,消息闭塞,也不重要,朕来亲自告诉你就好。”
    那个故事顾泯已经听过了,大祁皇帝也知道他听过了,所以大祁皇帝只说了一句话,“朕有个儿子,丢了,朕在找他。”
    顾泯没有去问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儿子而不是女儿,就只是问了一句,“陛下的子嗣,是进入洞府的修行者之一。”
    大祁皇帝笑了起来,就像是一道春天的风,感觉很是温暖,这样的事情本来不该发生在这位君王身上,毕竟他是生杀夺于的南陵之主。
    不过此刻出现了,却也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反倒是很自然。
    “朕不知道,朕也在找他。”
    ……
    ……
    “朕不知道,朕也在找他。”
    被那个小太监领着出宫的时候,顾泯还在想着大祁皇帝最后说的那句话,走在宫墙里,顾泯脑子中的疑云更多了。
    作为试炼的优胜者,他被召入皇宫,和那位南陵第一强者见面,没有说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就只是莫名其妙的说了些这个,而且最后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地悬念。
    顾泯摇摇头,不太明白。
    沿着宫墙而行,此刻天色已晚,又是黄昏时刻。
    顾泯想起洞府里的幻境,没有说话。
    离开皇城,重新坐上马车,听着马蹄声响起,顾泯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大祁皇帝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事情。
    这件事即便是帝都人人皆知,即便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好像也不该是由他说出来让外人知晓。
    这是皇家秘闻,怎么能随便告诉旁人?
    可大祁皇帝就这么随意的说了,说得时候毫不费力,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顾泯的眉头越皱越深,很久都没展开。
    马蹄声消失,回到院子前。
    顾泯从车厢里出来,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黑了,抬起头看了几眼,顾泯又听见马蹄声,马夫赶着车离去。
    顾泯扯了扯衣领,这会儿才发现身后早已经湿透了。
    是啊,自己要面对的那个人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前辈,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君王,而是这个南陵最为强大的人,而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对方的强大,而是因为他和这位强者,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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