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子明到的时候叶宁予已经焦虑得开始啃指甲,见到他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扑上去:“子明,阿敏走了。”
    这句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叶宁予的手如同一个酒精中毒的人一样颤抖了起来,艾子明扶着他,只是说:“不会的。我从餐厅过来的,他们说的确有人来点菜打包,他要是走了,还专门去一趟餐厅做什么。”
    说完艾子明抓住叶宁予的手,几乎是把他拽到沙发前坐下,然后开始打电话,先是打去交警总队问这几个小时里有没有什么车祸,车祸伤亡者里是不是又有个叫游敏的。叶宁予坐在边上听着艾子明的语气镇定地像是在问时间,反而无法忍受地捂住头脸,怕冷一般把自己都蜷了起来。
    交警那边没有任何记录,但以防万一,艾子明还是交待下属去各大医院和城市的各大干道找人,甚至找到了火车站,自己却留下来看着叶宁予,并以每半小时一次的频率给游敏的手机拨电话。
    这样的等待让叶宁予发疯,无数次要冲出门自己找,却一再地被艾子明拦住。下半夜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冲着恶狠狠拉牢他的胳膊不让他动弹的艾子明叫:“子明,你太用力了,你放开我!小敏肯定是走了,我得把他找回来!”
    艾子明全然不为所动,任由叶宁予发疯一样地挣扎和厮打,这些力量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反而是叶宁予哭成一个小孩子的模样让他稍微皱了眉头。于是叶宁予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双手已经被钳住了,艾子明甚至还能分出一只手从背后搂住他,勒住胸口不给他进一步挣扎的机会:“他不会走。他走不了。小历,别闹,这个人是你要的,我也答应了给你,是死是活我都给你找出来。不许哭了。”
    最后一句话的语调蓦然柔和下来,叶宁予迟钝地扭过头,却看不见身后人的神色,他抿了抿嘴,眼泪落得更凶,几乎是孩子一样哭着:“我不要他死……”
    “阿敏也不会死。”艾子明稍微松开一点力气,把人转过来,轻轻说。
    “我妈妈死的时候你也和我说她不会死!阿敏肯定是出事了,你们骗我,你总是在骗我!”
    他的声音尖利起来,像一把划开玻璃的刀子,刺耳得几乎听不出是在说什么。艾子明眼看叶宁予脸色越涨越红,眼睛里更是火星四溅,知道他的情绪又要往无法控制的方向去了,于是他闭上嘴,没有解释没有反驳,只是一把扛起又开始闹腾的叶宁予,直接把人运进了卧室。
    他熟练地为他打针,看着他从狂暴亢奋和哭泣中一点点地落入无知觉的深渊,直到确定叶宁予睡死过去,艾子明打了几个电话,依然没有人能给他任何消息,他回身望了望身边沉睡着的年轻男人,正要伸手给他盖一点东西,电话又一次响了。
    消息来了。
    “艾先生,人没找到,但车找到了……”
    捕捉到对方语气里的犹豫,艾子明追问:“车怎么了?”
    “被砸了,划得一塌糊涂。玻璃,玻璃上有血。”
    ……
    叶宁予醒来之后四肢还是残留着因药物而起的无力感,但一想到游敏至今下落不明,他还是摇晃着爬了起来,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开始大声地喊艾子明的名字。
    很久之后房间里依然只有自己的声音和一些微弱的回音,期待中的应答和脚步声始终没有出现。阴影悄然聚拢,叶宁予跌跌撞撞地去摸床头的电话,这个时候才看见艾子明留下的条子——人找到了,我去带他回来。
    高高挂起的心落了地。长久的忡怔后,叶宁予才想起电话这回事,手也不软了,一气播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接通的一瞬间立刻追问:“你们在哪里找到他的他不要紧没有受伤吧?”
    艾子明手持电话,冷淡地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长凳上冰冷顽固如磐石的另一个人,语气却轻若如斯:“阿敏遇到点小麻烦,我们现在在警察局,一会儿就回来了。”
    叶宁予的语调顿时拔高了:“撞到人了?”
    “没有。”
    “那怎么回事!告诉我详细地址,我现在过来。”
    “不是什么大事,人我会带回来,你在家等我们。”
    叶宁予犹豫了一下,又说:“子明,阿敏其实凶的,如果他犯了什么错,要认错你替他认了,赔钱就多赔,你快点把他带回来,我答应你,在家等他回来。”
    “嗯。你药效还没过去,再睡一会儿。睡醒了我们就回来了。”
    温言细语地叮嘱完难得乖顺一回的叶宁予,艾子明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挂完电话好一会儿才镇静地开了口:“事情结了,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
    游敏额头上还留着血迹,半边脸肿得老高,一双手伤痕累累,听完艾子明的问题,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自从和艾子明见面后就没怎么变过的姿势,像是累到了极点,时刻都能化身石雕了。
    艾子明的语气轻飘飘的,却罕见地透出清晰的恶意,仿佛在讨论某个此时不在场的第三者:“阿敏,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心思,但要是想靠和别人打架进几天局子,这事做得太糙。你要是宁可坐牢也不愿意回去,还费这些劲干嘛,又早干嘛去了,直接告诉他们几年前你做的好事,判得再轻,也是二三十年见不到我们了。”
    他的人是在警察局里找到游敏的。
    艾子明赶过去的时候几拨找人的下属已经到了,见到面色铁青的老板,赶快简明扼要地告知了来龙去脉:根据警察局记录下的口供,是几个街头小混混试图劫财,和游敏打了起来。这本来是一件责任明确的案件,但问题就在于,一群人到了警察局之后,围殴的那一群还在装死不交待,被打的那个一口咬定先动手的是自己,往死里打人的也是自己,甚至帮那几个小年轻脱起罪来。
    想到这个,再看看眼前的人这副鬼样子,一夜没睡的艾子明就忍不住暴躁。游敏动的这点心思在看眼里就像水一样清,一眼望到底。他扯了扯领带,最后索性恶狠狠地摘下来往口袋里胡乱一团,皱眉笑了一笑:“你是真的越来越有出息了。吐完血装完病,现在干脆到局子里渡个假。六个小鬼,就把你打成这个怂样,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死是最容易的,你要是真的豁出去,梁家少菜刀还是缺绳子?自己死还能带上一个,算你赚的。搞到现在这个不死不活的怂样,废物。”
    没有任何预兆地,游敏的手动了动,接着声音嘶哑地开了口“……他们最开始只是拿刀顶着我,是我先动的手。他们缺钱动了歪心思,以为这是捷径,但到底还小,犯不着彻底把他们逼上歪路。”
    艾子明冷笑:“倒给梁历养出个菩萨。该走的路总要走,用得着你被打得狗似的,挡在他们的路中间?”
    但他的话似乎对游敏再无任何触动了。后者还是低着头,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我不是因为想在局子里躲几天才不还手,我是进来才想到的,我没什么能瞒过你的,现在你也来了,我就该跟着你回去了。”
    说完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艾子明的眼前:“你说对了,我不敢死,也逃不了,就是个废物。和你家那个疯子,说不定就是天生一对。”
    说完,他甚至微微地笑了一下。
    第37章
    保释的手续办得很顺利,整个过程里游敏看着在如入自家后院一般轻车熟路的艾子明和他带来的律师,好几个念头在心头飞快地闪过,却统统抓不实,只能放任它们再掠过去。中途叶宁予又打了几次电话来,艾子明一例驾轻就熟地招架过去,签字哄人两不耽误。
    走出警察局之后游敏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是新一天的早晨。远处的朝阳明晃晃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遮住眼,同时耳边响起艾子明的声音:“走,先把自己收拾收拾,吃点东西。要洗个澡吗?”
    居然不是第一时间被押解回另一个牢房,这让游敏放下了手,盯着艾子明,沉默而戒备地绷紧了身体。后者并没有放过这个小小的动作,也看了看他,才移开目光去:“你这个样子回去,他见到又要闹翻天。上车吧。”
    艾子明已经先一步遣走跟着他处理这件事情的下属,交待完这句话后他径自坐上了驾驶席,又在车里头替游敏推开车门,极具耐心地等待着后者以慢放镜头一样的速度迟缓地上了车,他替游敏系好安全带后,重重一脚踩下油门:“我饿了,吃饭去。”
    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一家生意很好的早饭摊,这个点都是赶着去上班的人,本来最是迷迷糊糊无暇他顾的时刻,他们的出现,却在第一时间成功地吸引了整间店堂的食客——结伴进来的两个男人,一个西装革履仪表不凡,另一个则好似在尘土堆里扔来扔去好几番的麻布袋,无论怎么看都太奇怪了点。
    本来还称得上喧嚣的店里居然静了一静,饶是游敏再心不在焉,终于也察觉到异常。艾子明不管不顾,走到一张空了一半的桌子前,含笑询问:“能让我们拼个桌吗?”
    他很快在那两个年轻的女人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看着游敏坐下后,艾子明要了两大碗面加两屉包子,开始和游敏闷头不响地吃早饭。这顿饭两个人吃得都专心之极,中途没有交谈,连目光的交流都欠奉。游敏并不饿,但还是很快地吃完了属于自己的这一份,放下筷子不得不抬眼的时候,才发现艾子明竟然已经更快地吃完了,见游敏放下筷子,很是从容地点点头:“吃饱没?”
    “饱了。走吧。”
    吃饱之后不知怎么,脚瘸得更厉害了。游敏顶着四面八方的异样目光咬牙走在前面,直到出了店,才倔强地停下来,紧着嗓子问:“接下来去哪儿?”
    他以近于逆来顺受的态度由着艾子明领他去药店买药,又去酒店开了个房间洗澡换衣,再由着他给落水狗一样半`裸的自己上药。
    艾子明上药的动作还是那么轻,时间一长,吃饱又冲了个热水澡的游敏渐渐昏沉起来。酒店的床舒服极了,像流沙一样拖着他往深渊去,可他睡不着——不是不累,只是再也不敢在艾子明眼前放开全部的戒备。
    “好了,翻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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