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害我杀死了他们的罪魁祸首吗,它竟然只是一朵云彩,消散之后,什么都没有剩下……同样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判站直身体,看着树杈上面挂着的半截中年男子一点点失去生命气息,并没有去纠正他最后的错误认知,而是让他在这种悲伤却又不留遗憾的心态包裹下,缓缓闭上了眼睛,咽下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
    刚才那朵紫色云团内,其实什么都没有。
    所以说,真正造成了半山村周边异闻事件的东西其实并未显形,仅仅是露出了些许端倪而已。
    哗啦啦……
    血书陋狗顶着铜镜从顾判怀中自行飞出,围着那断裂挂在树上的锁链,还有正在化灰散去的半截手臂上上下下,最终还是艰难地发挥出了极大的主观能动性,一点点将所有的东西尽数都收进了自己的页面之中。
    “老爷,老爷,小的如今身体撑得难受,如胀如裂,恐怕在后面一小段时间里,就不能随老爷一起冲阵杀敌了……”
    顾判很是无奈地将它揪住,塞进了怀中,“看这话说的,搞得你以前一直在和我并肩作战似的,今天晚上你的任务就是和项洌一起研究锁链和断手,明天早上给我递交上来一份详细的分析研讨报告,低于三千字发回重写,格式不正确发回重写,研究不深入同样发回重写……”
    乌云之中包裹紫云,黑红锁链各一条,枯树般的手臂一只……
    笼罩在半山村外的最后一丝迷雾随着乌云的崩散正在迅速消散,将一座座破败的房屋完全显露在了他的眼中。
    顾判缓缓朝着前面的半山村走去,路上沉思许久,如果排除掉最前面的乌云紫云,只看后面锁链和手臂的话,倒是有一个异类的手段有几分相似之处。
    而且这个异类除了和计喉有过交集与联系外,甚至在计喉第一次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和他也有过直接的联系。
    它就是当初幽榭镇的老学究匡正乾,曾经与他一起分析推测过计喉的根脚,最终却难逃陷落进异闻事件的结局,被计喉和红衣同时施加影响,变成了背负两座坟茔的异类生灵。
    只是这里面让他有些想不通的是,按照后面计喉的说法,这位应该已经去到了南荒之地,搞什么根本不可能在此方天地实现的共/产大同社会去了,怎么可能在北方京畿道左近的临海府显露踪迹?
    难道它的社会实验失败了,又没有了红衣的约束与管教,所以直接放飞自我,真正向着恐怖诡异向发展了么?
    除了关于时间地点的疑惑外,他对于匡正乾的实力提升速度也很有些惊讶的感觉,和上一次在微云山脚下见面比起来,这老学究的力量简直坐着火箭一般向上蹿升,短短这么一段时间,竟然已经达到了可以和他扳一下手腕的程度,当真是一个值得花费时间精力去研究的重点对象。
    正在苦思冥想的顾判猛地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低头向了突然出现在身前,差点儿让他迎面撞上的那个东西。
    一个身高不到三尺,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红肚兜的小孩抬起头,张开满是尖利牙齿的大嘴,发出夜枭般的尖利笑声,“答对了我的三个问题,你就能平安走过这段山路,答错的话,就留下你的舌头好了。”
    顾判将视线从它身上移开,看了眼已经近在咫尺的村落,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道,“红孩儿,你可知道我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机会!”它顿时暴躁起来,声音尖锐刺耳,连带着脖子上挂着的一串舌头同时颤动附和起来,“你只需要回答问题,说错的话,就要被拔掉舌头,拔掉舌头!”
    “你想问什么,最好抓紧一点时间,因为我着急去前面的村子抢亲。”顾判指尖轻触着温热的斧柄,消化着刚刚斩杀那只肉虫后获得的双值,看着它的眼神充满了慈祥与关爱。
    它又尖声笑了起来,“第一个问题,我问你,我从这村子里一共收集了多少个愚蠢的舌头?”
    “一个都没有。”顾判想都没想,便面无表情答道。
    “你答错了,你答错了!”它长大嘴巴,再次露出尖利刺耳的笑声,盯着顾判的眼睛里面迅速浮现出一层血色。
    它看到的却是顾判一脸认真的表情,“确实是一个都没有,其实你根本就没有舌头,我的答案就是最为正确的标准答案。”
    “你答错了,现在就要向吾献出你的舌头!”
    它尖声笑着,从身后伸出了两只像极了鸟喙的手臂,然后被带着猩红火光的一巴掌狠狠扇到了地上。
    “你……你答错……”
    嘭!
    又是包裹在重重红炎之中的一脚狠狠踩下,将它两尺多高的身体直接踩进了烂泥地中。
    “我答对了。”顾判低声自语一句,握住忽然间不再发热的斧柄,唰地一斧头砍落,将挂在它身上的一长串人舌劈得黑血四射,四处乱飞。
    然后他又掐住脖子将它拎了起来,强硬地掰开它的嘴巴,将里面那根颜色乌黑的长舌拽出,又是一斧划过。
    “看看,你确实一根舌头都没有,我是真的答对了。”
    他看着眼前在红炎灼烧下不断颤抖的拔舌小鬼,忽然间就失去了审讯问话的兴趣,抡起斧头便将它的脑袋砍了下来,而后慢慢松手,任由其尸体化作飞灰散去。
    灵引踮着脚尖凑过来道,“老爷,笼罩在村子的迷雾已经完全散尽,里面除了那支接亲队伍外,还有两只黄鼠狼,一个没有脸的诡物存在,如今三方正处在各自对峙之中。”
    顾判收好斧头,抬脚越过了立于村口的那块石碑,“他们这是三缺一,不能忍啊……”
    第513章 恐惧绝望
    顾判步入半山村内,原本盘踞在此的三方力量平衡顿时被全面打破。
    三角形的稳定性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座大山压在了原本势均力敌的三个支点上,而且在很短时间内就已经让它们摇摇欲坠,无法继续支撑下去。
    两个贼眉鼠眼的异类距离村口最近,也最先感受到这种让它们近乎绝望的恐怖。
    它们惊恐地看着缓步走来的男子,想要逃跑却又被天罗地网般的腥红丝线牢牢束缚,最终只能绝望地瞪大眼睛,注视着他漫不经心拎起斧头,又随随便便劈砍下来。
    对峙中的白袍无脸诡物转身就逃,却被无数密密麻麻的惨白手臂从地下伸出,将它的双腿死死抓住,接着一点点拖进了悄无声息出现在那里的铜镜之中。
    仅仅十数个呼吸之后,整个半山村内便只剩下了那支进退不得的迎亲队伍。
    抱着新郎头颅的白服女子面色惨淡到几近透明,环视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披甲纸人,将她连同麾下的吹打乐手围拢在内,就连头顶上也有来回盘旋飞行的巨大纸鸾,堵死了她所有能够逃生的路线。
    “那个没有脸的家伙呢?”顾判伸手一招,铜镜便自行飞进了他的手中,似乎还有些发烫的感觉。
    “回父亲大人的话,这个不长脸的东西比较和孩儿的胃口,所以就没有忍住……”
    “被你给吃了吗,雷达你的眼光和胃口倒是和兼容并蓄的陋狗不同,就喜欢这些不要脸的家伙啊……”
    到手的异类被项洌劫胡,顾判只是付之一笑,转身看向了不远处已经放弃抵抗的最后一个大礼包。
    二十个乐手,四个轿夫,还有一对新人,希望他们不要太过小气,可以多给他提供一些经验值的加成,能够满足修行上最为急迫的要求。
    里三层外三层的纸人甲士迅速变换阵型,给他让出一条宽敞的通路,站在了那群红色异类生灵的面前。
    “小女子叩求老爷开恩,饶恕……”
    一身雪白孝服的女子盈盈下拜,回应她的却是一道寒光闪电般落下,将站在最前面的吹打鼓手斩成灰灰散去。
    她身体一颤,俯身再拜,但得到的回应却依旧是一道森寒的斧影。
    白服女子连拜二十四拜,顾判连挥二十四斧,将除了那对新郎新娘外的所有人尽数化作飞灰散去。
    她的第二十五拜终究没有拜得下去,因为就在刚刚俯下身体的时候,她便被一脚踢翻在地,紧接着寒光擦着她的一头青丝落下,将一直被她抱在怀中的新郎头颅斩成烟尘消散。
    “吾想要知道,该如何才能从强大如阁下的斧下保留一条性命。”她忽然间不再颤抖,而是恢复了平静,问出了这句话。
    顾判深深吸气,身体在小幅度地颤抖,许久后才停息下来道,“你是非人的异类,精玄之气凝聚生灵的存在,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内在的恐惧,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是吗。”
    “不过我在你这些属下身上就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情绪,所以说,它们不过是属于你的傀儡,根本就没有自主思考,自主行动的能力。”
    她呆呆看着面前的男子蹲下身体,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眼睛一点点变成猩红的颜色,而后又有红炎碧绿火焰萦绕其中,最终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仿佛刚刚的红炎碧火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但是,她却莫名感到了极大的寒意从自己的意识深处散发出来,这是自她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的恐惧绝望感觉,而造成这种恐惧的源头,就在他那双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只是在眸子最深处有着些许色彩变幻的眼睛上面。
    “吾祈求……”她软软瘫倒在地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顾判握紧了手上的斧柄,片刻后却又缓缓松开,由它一点点融入到虚空之中,他低头注视着趴伏在地面,仿佛已经精神崩溃的白服异类,气息慢慢沉凝下来,陷入到思索之中。
    斩断肉虫、劈散紫云之后,他获得的经验值便足够用来将赤睛之瞳入门,甚至还犹有剩余。
    而当他进入村子,一口气将拔舌小鬼、黄鼠狼、二十五个迎亲红袍尽数斩杀后,虽然得到的经验值总量并不算多,但加上之前剩余的部分,还是支撑着让他完成了赤睛之瞳、燃烧鬼面、以及言灵七情法中惧之一字初步融合起来,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东西。
    这位戴孝新娘的崩溃,就是在他强大的压迫之下,于人群之中多看了她两眼的最直观结果。
    “你起来吧,我现在不杀你。”顾判踢了她一脚,转身朝着山下走去,行出几步后又对着亦步亦趋的灵引道,“把这女人好好收拾一下,既然她喜欢穿白衣服,那就弄些白纱做成裙装给她换上……今夜我要去见一位很重要的客人,正好让她在一旁端茶倒水,也能给我撑撑场面。”
    “奴婢明白,说起来这些时日奴婢也看了不少描写大家闺秀的家言,完全可以照着让她学习体会。”灵引一叠声说着,却绝口不问到底要见什么客人,随后伸手一招,便有几个纸人甲士靠拢过去,将那白服新娘架了起来,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顾判已经来到了那个中年男子所居的新涟县城之中,找了一间看上去还算凑合的酒楼,要了一些酒菜慢慢吃了起来。
    早上的酒楼很是安静,偌大的一个大堂就只有他一个客人,而且是毫不吝啬银钱,随手就是大把碎银丢出来当赏钱的土豪大客户,因此瞬间便享受到了从掌柜到伙计超乎想象的热情与逢迎。
    酒楼的几人从头到尾都小意伺候在侧,问啥说啥,甚至能够发挥出极大的主观能动性,顺着顾判感兴趣的方向,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知道的信息全部讲给他听,做足了面子里子的功夫。
    半个时辰后,顾判从酒楼出来,先是到那间医馆看了几眼,随后摸出来自己的腰牌,以缇骑千户的身份,直接进到了县衙之中。
    第514章 神机妙算
    “顾千户请喝茶,下官没有提前收到传讯,所以不知道千户大人今日要来,一时间没有准备,还望千户大人见谅。”
    顾判端坐椅上,接过新涟县令亲手端上来的茶盏,随便将其置于桌上,屈指轻轻敲打着木椅扶手,发出清脆的笃笃之声。
    他眼中红炎碧火渐起,迷幻光芒幽幽闪烁,表情平静注视着面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直到对方白胖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细密的虚汗才缓缓移开目光,轻咳一声开口说了起来。
    “莫大人,本官的身份你也已经验过了,所以说我来意你应该很清楚,不为别的,就是关于这城中医馆、城外驿馆内发生的那些个耸人听闻的事情,所以说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都跟我说明白了,本人转身就走,连午饭都不叨扰你的,如何?”
    噗通!
    顾判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看着毫无征兆五体投地趴伏在那里的莫县令,心中不由得有些懵逼的感觉。
    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说了一句话,只是拿红炎碧火赤睛七情四位一体的眼神看了几下,这位莫县令就直接给跪了,还一副大祸临头,不知所措的模样,难道他是犯了什么事儿,现在一见到缇骑来人,便以为自己暴露事发了?
    心中数个念头闪过,他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呼出一口热气缓缓说道,“莫大人啊,你这是干什么呢,地上太凉不好受,还是起来坐着说话吧……话说我又不是那种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人,有事儿咱们好商量嘛,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千户大人所言极是。”莫县令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艰难站直了身体,想了一想后又陪着小心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大人随卑职到后堂叙话?”
    顾判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眼,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行,那就依着莫大人所言,到后堂叙话。”
    他说着便缓缓起身,跟在莫县令身后朝着县衙后院走去,路上倒是好好欣赏了一番大魏县衙的建筑布局,以及按照这位莫县令喜好进行的布置陈设。
    至于到了后院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可明说的突发事件,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说实话他倒是有些希望这人能闹出点儿什么幺蛾子,也好大大加快他调查半山村一事的进度。
    半刻钟后,顾判跟着莫县令进到一间位于后宅角落的偏厅内,刚刚在居中的座位上坐下,便看到莫县令气喘吁吁搬开了墙边的一只柜子,又掀开地板,从里面捧了一只方方的木盒出来。
    咔嚓……
    木盒被打开了,露出了里面大堆流光四溢的珠宝,还有在珠宝下面,那一叠不知道厚度的银票。
    “千户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顾判深吸口气,努力将目光从满满的珠光宝气中移开,伸手啪嗒一声将打开的木盒再次盖上,然后相当自然地便将盒子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摩挲着木盒上细致的纹理,掂量着它的重量,许久后才悠悠叹了口气道,“莫老哥,咱哥俩不是外人,也不用说那些生分的话,本来本官确实是因为某些事情专门过来侦缉查办,不过呢,看在你莫老哥的面子上,这事儿我就不插手不过问了,一切但凭你自己将手尾处置干净,你看可否?”
    “可,可,太可了!”莫县令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整肃衣衫再拜了下去,“还请千户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会将所有事情处置妥当,让所有人都闭嘴,绝无牵连到他人的可能。”
    “那就这样吧。”
    顾判说话间已经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时却又忽然停住脚步,回身看着陡然间又紧张起来的莫县令,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道,“哦,本官只是感念和莫老哥的情分才放手不管,可不是因为什么金银珠宝、大通银票……所以说刚刚莫老哥拿来送给本官的这些东西,还是尽数收回去吧。”
    “还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身居高位,手握资本,却做出这些腌臜的事情,如果只想着控制人言就能万无一失的话,那也太小瞧了这煌煌天日了。”
    莫县令听了这话,陡然一个激灵,紧接着便感到手中微微一沉,再看时已经不见了那位顾千户的身影,只有左手上那一小块不超过五钱的碎银,以及右手上那一张十两面额的小小银票,还在提示着他,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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