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判笑吟吟回道,“我就是顾千户,不知道这位小公公有何见教啊?”
    “回千户大人的话,苓妃娘娘请大人到那边的凉亭一叙,还望千户大人莫要推辞。”
    顾判微微皱眉,随后却是淡淡一笑,“既然是千岁娘娘亲启金口,我这做臣下的岂有拒绝之理?”
    当他跟着小太监来到数十步外的凉亭时,看到苓妃已经在一只石凳上坐了,面前的石桌上甚至已经摆好了几碟蜜饯糕点,还有一壶沏好的香茗,香味扑鼻而来。
    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顾判心中疑惑,刚刚拂一下衣袖准备行礼,坐在那里的苓妃却已经笑意盈盈站起身来,向前迎了一步道,“顾千户免礼,免礼,小拙子,给千户看座。”
    他顺势便直起了腰身,更加疑惑地在刚刚擦好的石凳上坐下,干脆来了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等待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前些日子我听说千户因公负伤,又想到上次在宫中偶遇时自家一时失察,做的事情有些不妥,便专门让家父府中遣人去探望千户之伤势,算是略表心意……”
    她表情真诚,言语听起来更加诚挚接着道,“只是虽然如此,却依然不抵心中歉疚,正巧今日与千户在宫中偶遇,便想着能与顾千户对坐闲谈两句,一是表示歉意,二来则是为吾儿定边聊表谢意。”
    顾判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令国公府的大管家确实是到天机府探望过他,并且带来了大堆价值不菲的礼品,算得上是除了王火刀之外送礼最多的那个。
    想到此处,他当即拱手道,“娘娘言重了,微臣是个江湖绿林出身的粗人,更是个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粗疏性子,早就不记得和娘娘之间有过什么矛盾,只记得在微臣受难期间,老公爷还专门命人前往探望,直让微臣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随侍在侧的秦公公有些不敢相信般眨眨眼睛,无法想象上一次还剑拔弩张的两位,怎么突然间就融洽雍睦、一片祥和起来。
    盏茶时间过后,顾判礼送苓贵妃离开,摩挲着手上稀奇古怪就多出来的厚厚一叠银票,精准地将它们一分为二,又将其中一半塞到了秦公公的手中。
    “看吧老秦,我早就说过你和苓妃娘娘有缘,若不是有你的面子在啊,咱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过关呢……拿着吧,见者有份,更何况是咱俩这样的老熟人关系。”
    秦公公呆呆捏着手上的银票,刚想婉言拒绝吧,眼瞅着顾判已经走得远了,便不得不将之塞入怀中,快步追了上去。
    当顾判来到栖凤轩的时候,许明月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也不废话,直接让李嬷嬷搬了把椅子坐在新改建好的药浴房门外,眯起眼睛开始闭目养神,“先算好剂量,就从两倍浓度开始。”
    “明月啊,你要学会忍耐,更要摒除杂念,一心一意运转为师传你的引灵焠体法熬炼身体,正所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唯有强健的体魄才能支撑你在革命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内开始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他便又闭着眼睛训斥道,“摒除一切杂念,运转引灵焠体法,你是没长耳朵还是咋地,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我一遍遍给你强调吗。”
    “别吵吵,觉得难受给我忍住,忍不住了也要忍,你闭嘴不说话,就没人知道你的痛苦,要知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心情放空,向后躺倒在舒适的靠背椅上,正随口说着,忽然感觉到一阵淡淡香气袭来,紧接着一杯冒着蒸腾热气的茶盏被送到了嘴边,便顺手端过来一饮而尽,又将它塞到那双纤细柔弱的手中,品了品味道很是不爽地道,“这茶太淡了,倒掉再沏一壶浓茶过来。”
    苏瑾璇微微摆手,止住了刚想开口说话的蓝嬷嬷,拿着茶壶茶盏退后几步,示意她去重新烧一壶浓茶过来。
    渐渐地,药浴房内的呻吟声低了下去,直至最后消失不见,苏瑾璇又安静等了片刻,朱唇轻启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他竟然已经睡着了,而且已经进入到了深沉的黑甜香之中。
    第523章 向东而来
    顾判是真的有些累了,从出城向东二百五十里开始,经历了一连串的异闻事件,又精神高度绷紧和计喉彻夜长谈,就算是回到京城后也没有一刻悠闲,直到此时在栖凤轩内,许明月的药浴修行真正步入正轨后,才感觉到深深的疲倦瞬间袭来,心情放松之下顿时开开心心睡着了过去。
    毕竟这里是距离珞羽和白公公最近的皇宫内苑,有缺月妖刀和一众侍卫高手护佑在侧,他便不再每时每刻都感知四周环境,侦察情报,随时准备战斗,正好将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尽数松弛下来,来他个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屋内,许明月在李嬷嬷的关注下努力修行,屋外,顾判在躺椅上呼呼大睡,身后则是小宫女一般侍立的苏皇后,整个栖凤轩瞬间晋入到一片安宁平和的气氛之中。
    一个时辰后,又热又累,满头大汗的李嬷嬷推开了药浴房的木门,走出几步后忽然愣在那里,眨了几下眼睛后顿时面色一肃,屈身行礼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苏瑾璇还未来得及回话,顾判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打了个哈欠道,“她怎么样?”
    李嬷嬷犹豫片刻,还是回道,“公主最开始有些痛苦,不过后来看上去一切还好。”
    “恩,让她抓紧收拾收拾出来,让我看看具体情况,然后再做出相应调整。”
    顾判正说着,一转头就看到了垂手站在自己侧后方的苏瑾璇,稍显诧异的表情在面上一闪即逝,而后却露出一丝笑容,起身拱了拱手道,“皇后娘娘来的正好,臣下恰有事要向娘娘禀报。”
    苏瑾璇淡淡道,“我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当时顾千户睡得正香,没有看见本宫也是正常。”
    顾判一脸茫然的表情,语气同样充满疑惑,“哦?微臣刚刚竟然睡着了吗,真是罪过,还望皇后娘娘宽恕则个……”
    “算了,你睡就睡吧,又不是不让你睡,睡完了再在这里装不知道有意思吗?”她很是无语地摆摆手,“你说有事情要找本宫禀报,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皇后娘娘可还记得不久前的京城异闻事件否?”
    听闻此言,苏瑾璇顿时严肃起来,皱起眉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还没有真正完结?”
    “真正完结……”顾判叹了口气道,“娘娘想的太简单了,此事距离真正完结还远得很,而且根据我最新掌握到的情况,凡是当初深入接触过此事件的人,包括陛下在内,或许都还没有真正脱离危险,需要更进一步地去查证保护。”
    “陛下那里,珞妃娘娘已经开始了布置,而皇后娘娘和紫月公主这边,同样少不了一番折腾,直到警报完全解除那一刻的到来。”
    她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我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种事情,所以希望你能详细给我讲述一下,到底是有怎样的潜在危险,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驱除,至少是远离危险,而在此期间,又需要我来做些什么。”
    顾判思索着缓缓道,“对于消除危机而言,说起来其实非常简单,无非是找到危险所在,将它消除而已,但对于具体操作上面,目前还没有一个比较明确有效的办法……我曾经与珞妃商议许久,都不能确定这种危险到底存不存在,如果存在的话,会在谁的身上出现,又会在何时爆发,造成怎样的后果,更是没能找到准确判断、彻底消泯的法子。”
    “当然,微臣如今跟娘娘说起这些,也不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而是草蛇灰线、事必有因,所以就需要娘娘在平常能够多多注意一下,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合常理的情况出现,千万别拖,第一时间找到珞妃,亦或是找到微臣,让我们前来处置。”
    “我明白了。”苏瑾璇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了药浴房的方向。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看上去精神饱满了不少的许明月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随即闭口不言,顾判招呼许明月过来,细细探查一番后便又将她赶进了药浴房中,随后吩咐李嬷嬷道,“从现在的情况看,两倍剂量太少,那这一次就从四倍剂量开始吧。”
    李嬷嬷沉默片刻,有些迟疑地道,“可是,按照珞妃娘娘的笔记,四倍是不是有些药性太过猛烈……”
    顾判一摆手,直接打断道,“你要知道,珞妃娘娘只是个记笔记的,她知道个什么的药理药剂学,听我的没错。”
    说完后他猛地想起身侧还站着许明月的亲娘,便当即换上一副笑脸转头道,“皇后娘娘,我说的没错吧。”
    苏瑾璇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道,“本宫更是不懂什么叫做药剂药理学,既然顾千户如此肯定,那就劳烦李嬷嬷按照他说的来吧。”
    李嬷嬷深吸口气,躬身道,“老奴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如是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当许明月第二次从药浴房内出来后,顾判观察的时间更长,最终一锤定音道,“四倍太少,六倍太多,五倍正好,以后每天就按最初剂量的五倍浓度好了,一直持续到没有效果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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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魏京城向西两百八十里,京畿道安西郡境内,坐落着一方占地面积颇广的庄园,门楼上祝剑园三字恢弘大气,尽显笔锋劲力。
    这便是在整个京畿道都小有名气的祝家庄园,由于背靠安西郡城,更由于祝剑园主人和整个京畿道缇骑镇抚使关系莫逆,几经经营便使其成为了整个京畿道江湖绿林中的超然存在。
    当日午后,温暖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晒得人昏昏欲睡,熏熏欲眠。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胜雪,腰悬长剑的年轻人来到了祝剑园门外。
    “这位公子,是来园中选剑的么?”守在门口的庄客一眼便看到年轻人气度不凡,当即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不。”他在祝剑园大门三丈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高悬于上的牌匾,眯起狭长的双眼微笑起来,“我不选剑,只试剑。”
    第524章 白衣杀剑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为何非要下此毒手!?”
    一个须发皆白,面色红润有如婴儿的老者神情惨淡恐惧,怔怔地低头看着透过自己胸膛的一柄长剑,一时间万念俱灰。
    “吾名叶昙,自西方千羽之湖而来,一路寻人试剑,舒缓心中积郁之锋锐杀气,前日走到附近时听闻祝剑园祝老爷子一手风雷剑法堪称上品,施展起来真有狂风呼啸之声,天雷滚滚之势……”
    “因此吾琢磨着你多少会有点儿实力,能让吾尽兴一战,可惜老头子名声很响,手底下却太过稀松,很是让我失望。”
    白衣飘飘的年轻男子轻轻拔出长剑,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是太弱了,弱到连我随随便便一剑都接不下来的程度。”
    下一刻,他缓缓转身,将目光从已经瘫倒在地的老者身上移开,落在了正在从远处疾冲而来的年轻男子身上。
    察觉到名为叶昙的剑客目光所指,本就身负重伤的老者急怒交加,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挣扎了几次却都没有支起身体。
    “刚刚被我杀掉的是你的儿子,所以说,现在冲上来送死的,是你的孙子?”
    叶昙眯起狭长的眼睛笑了起来,
    “真是血脉相连,感人至深……可惜若是你能让我全力出手,兴许还可以稍稍缓解我心底积郁的锋锐杀意,那样的话,你的儿子和孙子或许就不会死了。”
    “可惜………还是因为你太弱了啊。”
    他收敛笑容,悠悠叹息,手中长剑倏然消失不见。
    刹那间一道寒光闪现,朝着数丈外满眼通红扑杀过来的祝崇斩落。
    咔嚓!
    叶昙刚刚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面上浮现出少许惊讶的表情,一点点转过身体,看向了他以为一剑必死,现在却依然好好活着的那个年轻人。
    一朵洁白莲花从正中被切成两片,化作丝丝缕缕的白雾随风散去,但也正是因为这朵白莲的悄然出现,将那必杀的一记剑斩给堪堪挡了下来。
    “崇郎,速走!”
    下一刻,祝崇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女子紧紧抓住臂膀,纵然他拼命挣扎,竟然也无法脱身。
    “他杀了我的爷爷和父亲!”他嘶声低嚎,睚眦欲裂。
    “我们不是对手,上去也是白白丢了性命!”云泓一边紧紧抓住祝崇,一边目不转瞬盯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心中已然焦急如焚。
    “有意思,真的是很有意思。”
    叶昙一剑失手,却并未直接飞出第二剑,而是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云泓,片刻后似笑非笑低头对着地上的重伤老者说道,“你这个老东西本事不大,生出来的孙儿却是本事不小,竟然能找了这样一朵草木化形的异类来做娘子,当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你,只要你能放了崇儿,这祝剑园的一切,都可以归你。”
    “不不不,我对这些身外之物根本就没有半点儿兴趣。”
    叶昙微笑看着祝崇被云泓架住飞快逃走,却并没有起身去追,而是继续开口说道,“我现在真正感兴趣的反而是你的孙子和孙媳,很想知道,他们两个在圆房之后,到底会生出来一个怎样的孩子,或者是无法生出孩子?”
    “这样的话,你们这一门可就要绝后了啊。”
    正说话间,他眼中闪过莫名狰狞的神色,毫无征兆捏住自己的眉心,面露痛苦的表情,“等着观察他们实在是太慢了,倒不如让吾亲自下场,和那小花来一场露水情缘,看看她到底能不能给人生出孩子来……”
    “嗬嗬嗬嗬,如果真的能诞下后代,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仅仅能让吾之师尊大感兴趣,就算是那位威压千里的羽湖神,亦定然会为之侧目。”
    “老先生,吾到你这里倒是有些收获,算不上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所以就送你一个速死,免去你挣扎等死之痛苦。”
    唰地一道白光闪过,叶昙已然不见踪影,只剩下地上一具尸首分离的老者,从脖颈切口处向外汩汩流淌着嫣红的鲜血。
    整个祝剑园重新恢复了平静,唯有散落各处之尸体,才能昭示出刚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过了一段时间,灰蒙蒙的雾气无声无息出现,将整座祝剑园尽数笼罩在内,一道道看起来犹如长虫的灰绿枝条从地下钻出,刺入到一具具尸首之中,而后咕嘟咕嘟的吸吮声此起彼伏响起,就像是吸果冻一般,将人之尸体尽数顺着枝条吸收殆尽。
    在灰雾之深处,除去咕嘟咕嘟的吸吮声外,还有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传出。
    却是一条大蛇、一头白狼和一只黑豹游走在枝条藤蔓之中,不时从地上叼起一块骨肉送入口中咀嚼。
    三头野兽的身体都溃烂不堪,许多地方还鼓起了巨大的血泡,里面似有腥臭的液体游动晃荡,每动一下都会在地上留下浓重的痕迹。
    云泓带着祝崇拼命逃窜,一路不敢回头,她此时心中所想的唯有向东两字,直到出了祝剑园狂奔出数十里外之后,才心惊胆战暂且停下脚步,钻进了一片树林中,打开火折引燃了那枚一直被她死死握在手中的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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