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力道:“小人,本是想搬去外地的,不过赶巧罢了。”
    黄诚道:“是么?果然赶巧的很。那你倒不如说说,如何秦捕头带人找到你的时候,你又正好跟陶氏一路?”
    此话一出,满堂轰然。
    张老儿更是直了眼,周力虽神色有些慌张,却仍是狡辩道:“小人……路上恰好遇见了她……小人因走的急,也不知道张老大出事,还以为……陶氏又跟他犯了口角,所以才一路。”
    黄诚挑眉道:“这样说来,你也不过是见色起意……并未伙同杀人了?”
    周力忙点头道:“小人并不知情。”
    黄诚忽道:“那陶氏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她是如何杀害亲夫的?”
    陶氏听到这里,猛然抬头:“大人!”
    张老儿也吃了一惊,正张大娘醒来,闻言几乎又晕厥过去。
    周力迟疑,就看陶氏,此刻陶氏却正也转头看着他,眼中透出惊愕之色。
    周力咽了口唾沫,低头吞吞吐吐道:“小人、小人不知……她、她并未说过……”
    人群中唧唧喳喳,议论纷纷,却又拼力竖起耳朵听着堂上审讯。
    张老儿痴痴呆呆,一会儿看看周力,一会儿看看陶氏,这幅神情,却也着实地如见鬼怪了。
    周力说罢,黄诚便对陶氏道:“陶氏,你可想清楚了再说,你夫君已死,你非但不报官喊冤,反而逃之夭夭,且跟周力坐实奸情,如今周力说明不知杀人之事,这所有,便落在你一人身上了。”
    众目睽睽之下,陶氏却反而镇定下来,只听她道:“民妇不知大人这话何意,委实是因为……那夜民妇也糊里糊涂,不知发生何事,只见夫君被鬼杀害,民妇整个人昏昏沉沉,醒来后已经在路边,民妇因害怕故而不敢回家……遇见周力,便暂且当个依靠罢了……除此之外,一概不知……民妇是清白的,还求青天大老爷做主……”说到最后,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众人听了这番说辞,半信半疑。
    有人觉着这妇人说的真切,或许真有其事,有人却道:“哪里竟有这样巧的事?偏他两人遇见,又是旧识,又在一起同行?”
    也有人道:“这陶氏有些姿色,倘若是周力因色起意,自然也是有的。”
    正在各种猜测之际,忽然听黄知县道:“既然你们都说跟杀人无关,那这是什么?”
    秦晨听了,便上前来,将一个包袱往地上掷下,道:“看仔细!”
    陶氏跟周力垂眸一看,两人均都变了脸色。
    原来包袱皮散开,出现在两人眼前的竟是半新不旧的一张薄床单子,血迹斑斑,隐约可见血手印错乱狼藉。
    张老儿跟张大娘怔怔看来,张大娘忽然叫道:“这是我儿房中的床单子……那天晚上就随着不见了,如何却在这儿?”
    黄诚不慌不忙,道:“本县前去勘查之时,便也发现铺陈的褥单不见,故而叫人仔细搜查,因听地保所述,周力就在案发之后离开小周村,本县便怀疑其中有诈,果然,秦捕头等人从周力家里将此物找出来。”
    周力瞪大双眼,半晌方高声叫道:“冤枉,大人!小人、小人家里没有此物!”
    黄诚冷笑不语。
    周力摇头,满脸不信,喃喃道:“不,不是……这个不是……”直直地看着那床单子,想说又不敢说。
    黄诚好整以暇看着他,道:“你原先说你不知张老大被杀,然而家中却藏着案发时候的血床单,这样巧你又跟陶氏同行……”
    黄诚停了停,忽地猛然一拍惊堂木,疾言厉色地喝道:“周力!你还敢狡辩!你是如何跟陶氏勾搭成奸,如何密谋杀害张老大两人私逃的,还不从实招来!若迟一步,休怪本县大刑伺候!”
    周力一怔,浑身抖个不停,便看陶氏,却见陶氏正也死死地盯着自个儿,两个人的脸色均是难看之极。
    而那张家二老如痴如醉,听到这里,总算才明白过来,张老儿因颤声道:“难道、果然是你们两个……杀了我儿?”
    张大娘已经又惊又怒,悲怒交加,哭的死去活来,当即扑上前,便拳打脚踢地厮打陶氏,口中叫道:“天杀的,你这淫妇!我儿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竟这么狠心要杀了他!我要你给他偿命!”
    陶氏竭力挣扎,一时披头散发,大为狼狈,情知大势已去,她慌乱中便看周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蠢货!不是说已经扔了的么,如何却还留着!”
    周力脸色灰败,也气急败坏地道:“我是扔了!我怎知道还会出现在家里……”
    这果然是作奸犯科的人,心里没底气,竟自露出马脚来。
    原来这周力跟陶氏联手杀害了张老大,因那褥子上留下了些挣扎的血渍印痕等,看着不像是鬼神杀人一样玄秘,故而卷走了褥子想要扔掉。
    其实周力本也已将床褥秘密地扔掉了,可因黄诚步步紧逼,又有“证物”赫然在前,他不觉有些恍惚自疑起来,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果然忘了将血褥处置掉……
    这也是黄诚的高明之处,他因发现了张老大卧房中没了这单褥,又认定此案不是鬼神杀人,便知道这被褥乃是关键证据,可他虽知道这两人会将证物处置,却不知他们用何种法子,虽令秦晨等日夜找寻,但毕竟人手有限,竟一无所获,故而黄诚才弄了一块儿假的褥单来敲山震虎。
    许是张老大死的太过冤屈暗中不平,又或者是城隍小鬼不甘自己被上污名报复促狭,更或许毕竟是这对奸夫淫妇彼此互疑,才让陶氏吐露实情,而周力也不觉失言供认。
    真相眼见大白。
    第29章
    且说黄知县巧施妙计,让陶氏跟奸夫周力一言不合,吐露了实情。
    此刻公堂上人人呆若木鸡,连屏风后听审的官员们也都瞠目结舌,万想不到这一场过堂竟是如此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更想不到黄知县竟有这份才干,竟看破迷雾,抽丝剥茧,最终令水落石出。
    当下,陶氏跟周力两人便将案情的来龙去脉,以及那凶器血褥等物的抛掷地点一一供认。
    果然如黄诚推测,两人杀人之后,因见床褥上沾有挣扎的血迹,不似鬼神杀人般高明,故而才把褥单卷走,谁知这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举止,却成了黄诚破案的关键。
    立刻有公差前去到所述地点,略费了点周章,便分别从后山洼跟葫芦河里将证物跟凶器找到。
    原来周力因卖油之故,常在村落中人家走动,跟张家两兄弟也有些交情,彼此常常在一块儿聚集喝酒,一来二去,自然认得了陶氏。
    陶氏此人,也是个水性杨花不甚安分的,因看周力生得眼顺,她便隐约留意,心思活动,在周力来家里的时候,时不时便来走动,有意无意地相看。
    而周力也是个不消停的,早窥见此妇对自己有意,他非但不思退避,反而越发心动,此后每每来张家,也都打扮的簇然一新,天长地久,便跟那妇人彼此眉来眼去,烈火干柴,勾搭成奸。
    又因陶氏嫌弃夫婿年纪大、体格不如周力,且缺情少趣的,此时得了周力,便一心在周力身上,时常暗暗地把两人比较,自然更比出张老大的种种不好来。
    又因两人每每私会不得畅快……故陶氏只恨不得把这正牌夫婿踹掉,日日跟周力相好才是。
    两人情热之时,便又忌惮倘若奸情败露,张家势必不会饶恕,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商量了些日子,便想出这毒计来。
    其实这计策倒也天衣无缝,毕竟,倘若只是单纯的杀害张老大,张家人告官,官府认真追究之下,兴许会露出破绽……但是若引在鬼神身上……
    因此陶氏在自娘家回来之时,在城隍庙里寻了个由头,故意跟张老大吵了起来,又推倒了小鬼儿的供桌,这便是起因。
    ——她回到张家之后,又每每做出个精神恍惚,被鬼神惩戒的姿态来……张家人自然不安,以为冲撞了鬼神,周围的人一时也都知道了,纷纷也议论是这媳妇不贤惠,惹怒了城隍鬼神,才招致祸患。
    有了这一番舆论,接下来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当夜,周力便戴上事先准备好了的小鬼面具,手持利斧潜入张家,在陶氏的相助下,砍死了张老大,因张老大反抗,用了右臂来挡,便先砍断了手臂。
    那媳妇也跟着惨叫两声,引得张家人起身之后,她便先悄悄地逃了,接下来便是周力踢翻房门,以城隍鬼之姿态飞奔出了张家。
    张家人一则信了这鬼神之说,而来被这骇人场景震慑,又看“小鬼”面目狰狞,斧头血淋淋的,又哪里敢来拦阻?早晕死的晕死,吓呆的吓呆了。
    这便是这对奸夫淫妇的精明歹毒之处,把所有的嫌疑都推在鬼神身上,借鬼神之威,让无知百姓们心生畏惧,不敢十分追查,且又借着悠悠众口,舆论之盛,扑朔迷离,迷惑官府中人,让官府也毫无头绪,不敢认真查办。
    却想不到,竟遇到黄诚这样“穷途末路”的县官。
    其实正如陆本澜所说,黄诚为人实则极聪明冷静,不过这两年为旧事所困,心疾横生,便蒙蒙蔽蔽,不思正事。
    然而他先被崔云鬟以言语点拨,后又自省后,便如拨开眼前阴翳一般,早非昔日那般萎靡之气可比。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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