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眼看这一幕,不知不觉中早忘了那各色忧烦,便也歪头望着,嫣然一笑。
    下午之时,云鬟回到庄子,阿泽才回来相报今日的所见。
    原来黄诚先去开棺验尸,怎奈因时隔将一年,天儿又热,尸身自然有些不成样子,因此竟无法明确辨认这究竟是否是王闫,只从衣物上看来,是他无疑。
    那王闫的家人早就不愿开棺,如今见一无所获,顿时又是哭号连天的一番大闹。
    黄诚回到县衙,洛川知县毛丙基因大热天地去掘看死尸,又惊又闷,心里不爽快,喝了一杯茶后,便说道:“好端端地却开什么棺?如今那王家的人还不依呢,再往上告,只怕我们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要两头受气的,何苦如此多事,且又讨不了好儿。”
    黄诚道:“人命关天,总要问心无愧才当。”
    毛丙基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也知道贤弟急欲结案的心思,只不过……如今现成儿的凶手不是已经在牢房里了么?”
    黄诚摇了摇头,因低头又看那王闫一案中的各色卷宗,毛丙基见他一副“冥顽不灵”之态,只唉声叹气几回,便又静坐吃茶。
    黄诚瞧了半晌,忽然说道:“我记得此时洛川的仵作姓李,如何并不是记录里这个邓某?”
    毛丙基探头看了眼:“你说的那个,年前便自行辞去了。”
    黄诚心中一动:“为何辞了?”
    毛丙基道:“听说是其亲戚在别地发了财,故而请他们过去,若我记得不错,如今他早举家搬迁了。”
    黄诚皱眉想了会子:“从去年秋斩到如今,洛川县内只这一个人手变动……毛大人不觉异样么?”
    毛丙基微惊,继而勉强道:“这个,也是巧合罢了,难道就不兴人家撒手不干么?”
    黄诚道:“只是这时间上未免太巧合了些,秋斩之后一个多月,这人便辞离而去……毛大人可知他所投靠的亲戚人在何处?”
    毛丙基见他认真留意起来,虽然不愿,到底也不敢对着干,当下就传了洛川的三班衙役来,询问原先的邓仵作去了何方。
    谁知众差人面面相觑,竟说不出个究竟,此时秦晨也跟在侧,便道:“你们也是的,好歹同僚一阵儿,怎么竟不知人搬去哪里?”
    这洛川捕头跟他素来交好,当下也跟着道:“都好生想想!”
    众人听了,不免又竭力想了会子,忽地有个捕快道:“是了,我记得当初我曾问过他一句……玩笑说以后若是不当差了,也可以去投靠他,起初他不肯说,被我催了几句,才说出是要去雍州的。”
    这雍州却跟鄜州相距极远的,黄诚道:“去了雍州何处?”
    那捕快自不知道,却是县衙的门子笑道:“老爷这话该问我,我是知道的。”
    毛丙基喝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些说?”
    门子道:“小人也是才想起来,原本也是小人无意中听见的,那日是邓仵作家的孩子过来,我听他口中说什么要去温县……还是文县的,小人竟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
    黄诚闻讯,当下便立刻发了火签,写了公文,让秦晨亲自带两个捕快,立刻出发前往雍州文县,查找邓仵作。
    鄜州往雍州一来一往,便是一天时间,再加上查找费时,因此秦晨等返回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秦晨风尘仆仆,进门却道:“大人,叫我累的如野狗一般,却是白忙一场!”
    黄诚忙问如何,秦晨道:“人是找到了,不过恰好两个月前就病死了!”
    黄诚大失所望,秦晨口渴难耐,忙喝了口水,又道:“不过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我因详细问了一番,原来这邓仵作的亲戚也并没发什么财,当初是姓邓的自己要阖家搬迁的,那邓家娘子还哭啼啼说什么当初她也不愿意背井离乡,只不过邓仵作坚持如此,好似不搬家就会大祸临头一般。”
    黄诚才觉眼前复又亮了火光:“还有什么?”
    秦晨道:“还有一件怪事,这邓家娘子说,仵作素来月俸不高,但离开鄜州后,竟拿了两锭五十两的银子出来。”
    黄诚握拳,踌躇满志道:“好!”
    秦晨因日夜兼程赶路,此刻累的瘫坐在椅子上,见状苦笑:“能得大人一声好,可知我把这条命都要搭上了?——大人你是怀疑这仵作跟王闫案有关?”
    黄诚点了点头,对他道:“邓仵作不会无缘无故背井离乡,且又得意外之财,如今嫣红跟袁小姐都声称所见的是王闫,我并不信袁小姐临死之前所言仍是有假,她对王闫恨之入骨,若不是确信行凶者是王闫,绝不会留下这样的绝笔!所以我确信王闫未死,如今又加上邓仵作之事,当年必然是这样……”
    ——王闫被判死刑,然而他不甘这样就死,故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只从仵作宁肯背井离乡之举看来,多半是威逼利诱等,逼迫邓仵作跟自己合谋。
    邓仵作便替王闫找了一个替死鬼,以王家的财力势力,找来这样一个无名而肖像之人并不算困难,邓仵作便用李代桃僵之法,将两人掉了包,此后仵作验尸,自然又会违心地在案簿上写明是王闫无疑。
    先前在袁家小楼,黄诚曾跟云鬟说此案有两个疑点:第一便是王闫生死之谜;第二便是密室之谜。
    当时云鬟说只一个一个解决便是,如今看来,王闫的生死之谜,已经呼之欲出了!
    秦晨听黄诚说完,发了会儿呆,便叹道:“可是大人你现在高兴也是无用,这邓仵作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不是么?”
    黄诚皱眉,想了会儿,道:“既然王闫未死,他不可能一年来都不跟家中有联系来往,先前都以为他死了,故而捉不到他的马脚,如今知道人还活着,不信就拿不下他!我已经叫洛川县派人暗中盯着王家的一举一动,只怕洛川县不放在心上,还得你亲自去一趟妥当。”
    秦晨从椅子上蹦起来,苦笑道:“我竟开始想以前的光景,大人不似如今这般用心的时候,我们整日还清闲着呢,哪里像是现在,每日里都忙的如驴狗一般。”
    黄诚笑道:“知道你辛劳了,若是拿下王闫,本县亲自给你庆功如何?”
    秦晨哈哈笑道:“有大人这句话,我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黄诚看秦晨去了,他便回到案前,因想:“如今最后一个谜题,便是这密室了……到底……王闫用的什么法子,竟能来无影去无踪?”
    原本,黄诚怀疑王闫也是借陈秀才假扮侍女的法子来瞒天过海,然而陈秀才之所以能混进楼中,乃是有嫣红接应,那王闫若是也用此法,难道还有第二个嫣红不成?
    可是那些奴仆他都一一问过,并没有再寻出异样之处。
    而且按照袁小姐所说,只提王闫,并没有说什么“假扮丫鬟”等话,何况如果王闫果然假扮丫鬟,袁小姐又何必说什么“冤魂索命”之语?
    再者,要假扮自然需要花费时间,不信王闫短短时间内能够打理收拾妥当。
    且不提黄知县深锁双眉,绞尽脑汁暗中思量这密室疑问的症结,只说次日,云鬟因听阿泽说过了验尸一无所获、又派秦晨前去雍州找人之事,夜间便睡得很不安生。
    翻来覆去,一会儿梦见人在袁家绣楼之中,惊见有人自缢,那绝笔八字兜面而来,触目惊心,一会儿却又看见袁老先生惊风被马儿踩踏,惨绝人寰。
    早上起来后,又觉头甚是沉重,原本她很不愿插手别人之事,只因有那份天赋之能,一旦经手,自然是再无遗忘,纠纠缠缠,就如冤孽一般。
    可如今既然插手了,又岂能再途撇开?
    用了早饭后,云鬟已然有了主意,便便叫门上备车,意图往鄜州县去,跟黄诚再往老宅一趟。
    林嬷嬷知道她夜间反复,如今见她如此,便叹道:“小小的年纪,心事就这样重。”当下便要叫露珠儿,想要跟着云鬟同去。
    不料云鬟道:“奶娘不必担心,因要长途,你跟露珠儿不便跟着颠簸,仍叫阿泽跟着我就是了。”
    当下把阿泽叫来,果然便乘车往鄜州而来。
    阿泽因也插手了此事,觉着这案情扑朔迷离,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新奇好玩,正巴不得也见到水落石出真相浮现呢,听露珠儿来传话,当下竟兴兴头头地忙跑了出去。
    倒是把巽风跟震雷两个惊着了,震雷因笑道:“这小子转了性儿了,先前还百般抱怨,说是当小丫头的跑腿儿跟班呢,如今听说传召,竟像是得了皇帝圣旨一样,飞跑了去,先前跟着四爷身边儿也不过如此了。”
    巽风也笑着摇头,又怕阿泽毕竟年少不经事的,行事未免有些不周之处,待要叮嘱他几句,那人却早就跑的不见了,只好等他回来再说罢了。
    话说阿泽因护送云鬟乘车进了城,正一路往衙门而去,经过十字街头的时候,猛然听见一阵吵嚷喧闹,隐隐有人道:“这霸王也有吃亏的一日,快去看看!”
    云鬟不知何事,因掀起帘子往外看去,隐约见到街边上围着许多人,正看着一处。
    自人丛缝隙中,却见是两人正在厮打殴斗一般,其中一个哀声惨叫,竟道:“小人不敢了,六爷饶命!绕过小人罢!”声音凄惨嘶哑,显然是伤着了。
    云鬟一惊,定睛细看,果然便见是那道熟悉的影子正在行凶,被打的那人满地翻滚,抱头缩腿地求饶,然而赵六竟不肯停手,竟道:“你这该死的贱骨头,便是欠调教,六爷今日便好好教你做人!”挥动拳头往那人头脸身上狠狠乱捶,那人厉声惨叫,脸上身上各处血溅。
    云鬟见是这般凶恶场景,不免触动心事,皱眉抬手,掩在胸口上,才将那胸口隐隐之痛压下,当下落下帘子,不再细看。
    不料阿泽见了,因说道:“这小子下手如此狠,这人纵然活命,也要三个月起不了身的……不知是因什么得罪了?”
    阿泽的性子却跟任浮生不同,倘若是任浮生在,此刻只怕早跳过去阻拦了,阿泽却只是袖手旁观,评头论足。
    云鬟咬了咬唇,闭上眼睛,竭力把方才所见从脑中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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