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白樘便对清辉道:“那蒋勋同你颇为投契,他又新没了父亲,你何不邀他来府上一块儿相处玩耍?”
    白樘因极少理会清辉之事,因此清辉听了,微微惊愕之余,却也十分乖顺地答应了,果然派了人去蒋府相请……下午之时,蒋府才来人,说是小公子明日会过府。
    次日,那蒋勋果然如约前来,清辉从来不擅长同孩童一块儿玩耍,家中的几个小孩儿虽时常聚在一块儿,独他总是冷冷地独坐一隅,因此虽按照父亲所说请了蒋勋来,却不知如何招待,只留蒋勋在小书房内,下棋看书罢了。
    倒是蒋勋十分快活,便把在山庄内的种种趣事说给清辉,清辉也只时不时地答几声罢了,难得蒋勋并不觉得被冷落,兀自十分喜欢。
    如此到了正午时候,白樘却难得地回来了,竟来到书房相见两人,蒋勋因玩耍了一上午,正高兴着,见了白樘,畏惧便少了些。
    白樘同他略说了几句,便问起在山庄内的事来,蒋勋正愁没有人听,便又说了几件趣事,清辉坐在旁边,却时不时地看白樘,脸上微有异色。
    半晌,白樘因说:“先前清辉说你们去了庄上避暑,他还甚是担心你呢,这样他也放心了。”
    清辉听到这里,眼底便透出几分疑惑来。
    蒋勋却感激地看他一眼,白樘又道:“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那对恶人已在狱中待斩,哼,他们竟用那种歹毒法子害人……”白樘说到这里,忽地停口,又看蒋勋问:“是了,我是不是不便提此事?毕竟你大概是不知道的……”
    蒋勋忙摇头:“不打紧的,母亲都同我说了。”
    白清辉听到这里,双眸微微睁大,却并未出声,而白樘继续问蒋勋道:“此话是真?”
    蒋勋点了点头,小声答:“是。”
    白樘问道:“你果然连他们如何毒害都知道了?”
    蒋勋脸色有些黯然,却仍是一点头,白樘道:“是了,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对你说起此事的?”
    蒋勋虽然有些意外,可白樘跟他说了这许久,加上他小孩儿家毫无心机,略一想,便说:“就是在那天出事之后……”
    白樘双眸微微眯起:“你是说,就是那日案发……”
    蒋勋道:“嗯,是那天……”才说到这里,便听见白清辉道:“蒋勋。”
    方才自打白樘来到,清辉便一言不发,直到如今猛然发声,蒋勋吓了一跳,当即停口看他。
    白樘不由也看向清辉,却见清辉脸色冷冷地,对蒋勋说道:“你该家去了。”
    蒋勋大为意外,呆呆地看着清辉,竟不知玩得好好的,如何立刻要他走,清辉皱眉道:“你没听见么?”
    蒋勋见他如此,地红了,怯生生问道:“我、我做错了什么?”
    清辉见他委委屈屈地要掉泪,他便微微一叹,竟走到蒋勋跟前儿,便握住他的手,道:“别说了,我送你出去。”
    蒋勋见他主动来握着自己的手,心里才好过了些,当即果然不做声了,只对白樘道:“白大人,我回家去了。”
    白樘坐着不动,只看着清辉,清辉却不看他,耷拉着眼皮道:“父亲,孩儿告退了。”说完之后,便拉着蒋勋,自转身出门而去。
    白樘目送儿子带了蒋勋离开,眼底波澜起伏。
    那日在事发现场勘验,经清辉提醒,仵作划破皮肤抽出银针之后,便即刻收了起来。
    白樘当即便叫在场众人缄口,不许泄露此情。
    银针入脑之事,是后来审讯中才透出来的。然而据蒋勋所说,当日蒋夫人就把这种种都说给了他。
    按理说蒋夫人跟宋姨娘等所见,不过是蒋统领太阳穴割破而已。
    一刹那,所有疑点在心底飞舞交织,指向了一个答案。
    根据蒋府众人的供词所说,自打宋姨娘进了府中之后,很得蒋统领欢心,宠爱非常。有时候蒋夫人劝两句,蒋统领还很不受用,两人渐渐口角增多,有一次,蒋统领竟还动了手似的,且说出要休妻等话。
    而白樘心中想的是:其一,若说蒋武是贪财贪色,才唆使宋姨娘杀了蒋统领的,但从后来审讯中,蒋武的种种表现看来,他分明是并没有要跟宋姨娘“私奔”之意,所谓“双宿双栖”,就如宋姨娘所说,不过是哄骗而已。
    那他为何要冒险唆使杀人?
    其次,蒋武购置宅子的钱财,虽然他供认是宋姨娘暗中资助,但白樘早叫蒋府的人把历年来蒋统领赏赐宋姨娘的东西一一统计,然而要在京城内买这样一所宅子,却仍不够。
    白樘想到宋氏问蒋武的那句话——你为何千方百计地想要害我?
    这一句,竟是真谛。
    原本宋氏跟底下人有私情之事揭破之后,按照常人的反应,蒋统领本该把宋氏或打或卖了,然而他竟不曾,只是打了一番后,便又听信了宋氏编造的谎话,只暗中杀了蒋义了事。
    所以蒋武才又提议,让宋氏杀了蒋统领。
    白樘心中最大的疑点之一:就是蒋武的目的何在。
    但凡人行事,总要有个因。
    现在,白樘已经看见了这个“因”。
    一切,就如宋氏质问蒋武的那句话:你为何千方百计害我。
    倘若蒋统领在发现宋氏跟人有私情之时就把她撵出府,蒋府或依旧安泰无事。
    然而他偏对宋氏鬼迷心窍似的,这种逾越了常规的“偏爱”,对某个人来说,自然更是最大的威胁。
    何况蒋统领曾放话说休妻等。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他们两败俱亡。
    只怕这才是那个人的最终目的:敌人尽去,一了百了,而她却兀自好端端地,甚至是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坐守蒋家,教养幼子,没有暴戾成性的夫君要挟,也没有狐媚魇道的小妾逼斗。
    白樘想通了这所有,只是欠缺证据,唯一能坐实他这些推理的,是蒋勋方才的一句话,确切说来,是蒋勋没说明白的一句话。
    如是,让白樘疑惑的,却又换作清辉为何及时地拦住了蒋勋。
    白樘等了许久,并不见清辉回来。白樘因起身出门,拦下一个丫头问起来,那丫头道:“方才好似看见少爷在花园内。”
    白樘信步而去,来至花园,绕了片刻,终于看见白清辉站在一丛月季跟前儿,那月季开的有半人高,夏日阳光之下,盛放灿烈,格外明媚。
    清辉的小脸儿在花朵辉映下,却竟白若雪色,依旧透着清冷。
    白樘正欲走到他身边,却见清辉举手,便把其中的一枝半开的正好的月季奋力掐了下来。
    他因太过专注看着月季花,不留神被底下的刺儿扎了一下,小孩儿的手指何其娇嫩,顿时便流出血来。
    白樘忙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如何这般冒失?”
    白清辉抬头看了看他,并不答话,白樘看一眼落在地上的花儿,道:“你若喜欢,叫丫头给你剪就是了。”正欲俯身替他捡起来,白清辉却拦住他,反而抬脚过去,正踩在了那花儿上,顿时把一朵花踩得扁了。
    白樘愕然,眉头皱起,眼底透出几分不快:这花儿开的正好,若他是因为喜欢而摘,自然无妨,但竟是这样肆意糟蹋……
    白清辉忽然道:“父亲为什么问蒋勋那些话?”
    白樘其实正要跟他说此事,见他自行提起来,便反问道:“你为何要拦着他答?”
    白清辉道:“父亲从来不肯多管我的事,今日却一反常态,父亲方才问蒋勋,就像是审问他一般。”
    白樘见他竟看的这样清楚,便道:“不错,我是想问他,因我疑心,蒋统领被害之事,另有隐情。”
    清辉道:“动手害人的那两个不是都在牢中了么?”
    白樘淡声道:“然而有罪的却可能不止两人。”
    清辉仔细想了会儿,也不知是否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他仰头同白樘目光相对,片刻才说:“蒋勋现在过的很好。”
    这回换白樘不解了,清辉却不再说下去,看了看手上的伤,转过身便往外走去。
    白樘才要喝止他,目光一动间,看见地上被清辉踩扁了的花儿,一看之下,却见花瓣竟瑟瑟抖了抖,他定睛再看,心头便慢慢地有些寒意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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