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见小狗儿擎着一个吉祥莲花的小银锞子,喜欢的跑来跑去,云鬟望着这一幕,眼前忽地水波荡漾,仿佛身在夏日河畔,浮沉之际,望见那红莲绿叶,水泡在荷叶底下翻滚……
    云鬟脸色微变,便坐直了些,因叫了小狗儿一声。
    小狗儿飞跑过来,便拉着她道:“阿宝哥哥他们要把剩下的爆竹都放了,咱们出去看可好。”
    云鬟拉住他,心底想了想,便问道:“狗儿,我有件事要问你,你可跟我说仔细。”
    小狗儿见她认认真真地,便也睁大眼睛问道:“是什么事?”
    云鬟道:“你可记得……青玫姐姐在的时候,有一次我在河边淹了水?”
    小狗儿的眼睛瞪得溜圆,点头道:“我自然是记得的。”
    云鬟放低声音,问道:“当时是你跟青玫姐姐在场,那你可看见……那个跟我一块儿落水的人是谁?”
    小狗儿皱着眉心,摇头说:“我没看清。”
    云鬟有些失望,便松开狗儿的手,正要叫他去玩,不料小狗儿道:“如何凤哥儿也问我这件事呢?”
    云鬟一愣:“你说什么?谁……还问过你不成?”
    小狗儿点点头:“上回,六哥哥也问过我……”
    云鬟的手一抖,复又问小狗儿详细,只听他说:“六哥哥问我,凤哥儿是不是会水……我就说凤哥儿会,也把你那次为了救人,差点儿淹死的事儿偷偷跟他说了。”
    云鬟紧抿双唇,不言不语,小狗儿怕她生气,有些害怕,忙又说:“我跟六哥哥说了不叫他跟旁人说,六哥哥也答应了,凤哥儿别恼我。”
    云鬟强笑,便道:“我不曾恼……你、你去玩儿罢。”
    小狗儿见她笑了,方也高高兴兴去了。
    耳畔一阵烟花窜放的声响,夹杂着孩子们喜欢的叫声,眼前灯火通明,也有火树银花,一轮圆月在厅门口的青天之上,圆满地浮着。
    云鬟斜倚在榻边儿,仰头望着,心底便把跟赵六相识以来的种种飞快地过了一遍。
    怪道他这样喜欢“亲近”自己,原来当日她跳下水,误打误撞救了的人,是他。
    怪道他曾经似真似假地问她是不是会水,还曾问过两回,她本该早察觉异样。
    怪道他……送给她钗子的时候,曾一再地追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玉佩、玉珏的给他,当时只以为他是胡闹,谁知道胡闹底下,藏着别有用心的真?
    所以杜云鹤先头说:那如月珮还在你的手上?
    眼前的月轮浮浮飘飘,跟记忆之中的那一枚玉环重合在一起。
    青玫去世之后,那日——她在青玫房中找到的那玉佩,她虽看出价值不菲,却认为是害死青玫那人留下的,便好生收起来,想做以后找真凶用。
    哪里会想到跟赵六有关?
    多半是那日她救人的时候,阴差阳错忽然兜住了他的如月珮,青玫是第一个赶去的,见了男人的东西,自然怕落下嫌疑,就悄悄给她收拾了起来。
    云鬟正出神,耳畔忽地听见一声娇笑,屋门口是露珠儿跟程晓晴两个,靠在一块儿,正笑得前仰后合,看着庭中放花儿。
    云鬟的目光晃了晃,落在程晓晴的身上。
    前世,青玫去后,云鬟便收留了晓晴,青玫的遗物,也是晓晴收拾的。
    云鬟不记得曾见过那玉佩,但这样贵重的物事,以晓晴的性格,必然不会随意丢弃,她自然珍敛秘藏起来。
    倘若这玉佩是赵六的……
    到后来……
    王府内的种种,云鬟不想去触及,势不可免想起之时,都要竭力压制,让他们如暗色的翅翼般,带着令人悚然的嗖然之声,飞快地自眼前掠过。
    她想,或许事情是这样的:
    前世,晓晴得了赵六——也就是赵黼的玉佩,后来不知怎地,露了出来,赵黼见了,便认为是救命恩人。
    故而后来,才千百般的娇宠。
    那时候,王府上下,包括她在内,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何赵黼会对晓晴那样宠爱……再想到今生,他竟不远千里从云州返回来,只为了年初一陪着她去宝室寺上第一炷香……
    对晓晴那样无理不顾的宠爱,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心头微微震动,隐隐地带着难以名状的痛意,云鬟抬手按住,一刻竟有些无法呼吸,仿佛人又坠入了那日的湖水之中……
    怪不得,落水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脑海中纠缠不清,因为记忆太过混沌,甚至常常出现赵黼的影子。
    云鬟一直以为是因赵黼跟她纠缠太甚,才不时想起他。
    可是直到现在,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那正是所有的孽缘之初,她,救了的人,竟然是他。
    这竟是……怎么说的?
    心底的痛慢慢地转作钝钝闷闷之感,云鬟死死地按着胸口,落水的记忆,赵六纠缠的记忆,前世赵黼,程晓晴……伴随着烟花的嘶嘶声,重又涌上来,最终却又纠缠难分地混在一块儿,在那错乱闪烁的花火之中,云鬟悄然无声地晕了过去。
    草长莺飞,三月初,赵六从云州返回。
    少年英姿飒爽,打马飞奔进了营中,所到之处,一片“六爷好”“六爷回来了”等的招呼声,少年意气洋洋入内,不等马儿刹住,便飞身利落地跃下地来。
    小校笑着叫道:“六爷好身手!”自过来把马儿牵了去。
    赵六笑嘻嘻地从厅中往内,一路到了监军房中,因道:“可别说我不懂事,这回我带了好些土产回来,都在外头车上呢。”
    杜云鹤端坐桌后,只抬眸看了他一眼,赵六挑了挑眉,道:“好了,我不打扰监军公务,反正应了卯了,一路赶回来有些累,我且去歇息会儿。”
    他起身往外要走,杜云鹤见他将走到门口,才道:“你要去素闲庄么?”
    赵六猛然刹住脚步,背影有些讲,却回头笑道:“谁又要颠簸去了?难道我不累?不过是要去睡一觉而已。”
    杜云鹤淡淡道:“这样最好,我只怕你若是去的话……是要白跑一趟了。”
    赵六皱眉:“什么白跑一趟?”
    杜云鹤把毛笔搁下,不答反道:“是了,有人托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你。”
    赵六又是好奇,又是好笑,问道:“是谁给我的年下节礼不成?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走了回来。
    杜云鹤面无表情,抬手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卷做长轴的锦帕,放在桌上。
    赵六见他不打开,便笑道:“什么了不得的,先说好了……不是好的我可不要。”他信口说着,手指一弹,轻轻将那帕子推开,底下卷着之物慢慢地呈现眼前。
    赵六双眼发直,笑影在脸上,一寸寸地冰封起来似的。
    第58章
    话说鄜州大营中,赵六信手推开那裹着的锦轴。
    随着那锦帛展开,里头之物顿时显露眼前。
    先是一枚雪白的玉佩,骨碌碌滚了一滚,便静静倒下,赵六已直了眼,他如何会不认得?这正是当日他落水之后便不见了的如月珮。
    而在玉佩旁边,却是一支碧绿色的玉簪,更也不陌生——是他曾送给云鬟,阴差阳错又落在晓晴手中,最后被他强令云鬟留下的那一支。也算是一支命运多舛的玉簪,兜转几回,换了数个主人,最后竟又回到了他跟前儿。
    几乎是怒极反笑了,赵六拈起玉佩:“这个……”他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落在杜云鹤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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