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如何,这一处的伏兵,竟是莫名而来,宛若神兵横来一样当头棒喝。
    他自问行事上绝不会留下任何破绽,直到想起了一个名字。
    ——崔云鬟。
    这个他曾经大惑不解,后来却越发“难以忘怀”的名字,当时京城已经传开崔侯爷把女儿送去了家庙的事儿,加上长安坊之事被耽搁下来,卢离开始留意侯府的家庙。
    起初因北门桥事后,为防备那“连环杀手”,京兆府的捕快们多半时间都轮班在街上巡逻,他也不得空出城,只偶然一次,因随着其他捕快出城侦讯,略略张望了几眼。
    后来因白樘在长安坊布了伏兵,京兆府那边儿压得略松了些,卢离才得了闲,便来城外查探。从外围看,也并没发现异常。
    正在心中揣测如何行事,谁知那日,他在街头巡逻,正好儿看见崔承带着几个大汉,嚷嚷着说什么:“我就要去……看姐姐又怎么了?”等话。
    卢离听在耳中,便假意对一块儿巡逻的捕快道:“忽然想起来,我娘昨儿说身上不好,今儿要去怀安堂里拿药,迟了怕就耽搁了。”
    捕快们自然知道他孝顺,家里又艰难,何况他跟着也多是不言不语,一不留神还以为没这个人呢,当下自然就许了。
    卢离绕了个弯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赶上崔承一行人,随着来到家庙。
    因京兆府的公差们也是常常出城公干的,偶尔也到各处家庙歇脚喝水,是以门上小道士见了他,还以为是有事,便自接了。
    卢离同他说了三两句话,无非是问近来可太平之类,此刻,早已经听见里头崔承嚷嚷什么“姐姐为何不见我”等话。
    卢离假意跟小道人道:“听闻侯爷府的大小姐在这儿静修呢?”
    那小道人自然答了。卢离又道:“好端端地如何把个尊贵的姑娘弄来这儿呢……对了,我听说这姑娘年纪小,生得却极难得的,只不过毕竟是贵人小姐,在这儿住可妥?”
    道人笑说:“生得怎么样,我们哪里能得见呢?姑娘来的时候,我们许多人都回避了,就算在这儿住了这许多日子,尚且没见过人、连个声响儿都没听见呢。”
    卢离道:“我本想进内看一眼,既然姑娘再这儿,倒是也要回避了。”
    他是公门中人,小道士丝毫戒心都不曾有,便说道:“不妨事,姑娘只住在最里头的院子,距离这儿尚且远着呢,何况哥儿是公差,来转转也自是常事,怕什么呢。”
    当下陪着卢离入内,走了两重殿阁,小道士指着最里道:“大小姐就是在那院子了。”
    卢离远看一眼,正好儿主持僧匆匆进门。
    此刻院门被主持僧跟崔承两人接连推开,便见里头崔承叫嚷着“姐姐”,不停地踹开一间间门扇,可自始至终,崔云鬟却从未露面儿,直到到了最后一间,崔承一跃而入,却没了声响。
    小道士正眺首好奇张望,却听卢离道:“看了这许久,我也该去了。”转身往外疾走。
    小道士只得回身陪着,送到门上,却见崔承的几个随从都在门口坐着,说说笑笑,有人道:“咱们哥儿越发娇纵了,今儿的事大家伙回去可别吵嚷出去,侯爷听了倒也罢了,若给老夫人知道,又是我们的不是了。”
    也有人说道:“也是有些怪,咱们大小姐性子那样冷,偏偏哥儿如此热络的,你瞧,在里头叫唤了大半晌儿,硬是没出来见他,可是怎么说呢。”
    几个人见了公差,才住了口,卢离并不耽搁,一径去了。
    因季陶然问,卢离想起这一幕来。
    卢离说罢,季陶然呆了呆:“这又如何?你发现什么了?”
    卢离回眸看云鬟,因说:“我正是什么也没发现,才觉着异常。倘若她果然在那房间里,如何竟忍心不露面?那小崽子一间一间房找过去,叫的怪可怜见儿的,我就不信她若在,会狠心不见。”
    云鬟只听赵黼说家庙另有安排,实则并不知道详情,见卢离说,便无言。
    卢离道:“后来我想通了,既然姓白的能在长安坊里安置伏兵,难道会想不到家庙之事?何况我在尸首上留下了‘崔’字,他们却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到家庙……这不正是设了一个诱饵,引我入彀么?”
    季陶然这才恍然,心中却为此人的狡狯奸恶而咋舌惊心。
    卢离笑道:“在若不是那小崽子搅局,只怕我也就完了。”
    卢离叹罢,季陶然问道:“所以你知道妹妹不在家庙,可你又如何断定她在世子府?”
    卢离又森森然笑了两声儿:“这就要多谢你了,季公子。”
    季陶然打了个哆嗦。
    季陶然因对卢离并无防备之心,可卢离对他却有深究之意,稍微留心,便把他的底细探听的一清二楚。
    上回季陶然跟盖捕头在院中说话,盖捕头曾问他跟赵黼是否深交,又去世子府做什么,当时他虽答说是泛泛之交,但既然交情平常,如何又着急过去?
    隔壁的卢离自然听得分明。
    何况原先崔云鬟在侯府的时候,他总要隔三岔五地跑上一趟,自打崔云鬟“去了家庙”,他非但少去崔侯府,也从未去过什么家庙,反而对世子府上起心来。
    再加上赵黼带人去畅音阁、后又同赵涛大闹一场,名头无两。京城内最爱说晏王世子的八卦,又都传说晏王世子收了个极出色的小书童……名字也叫人想入非非,叫什么“小凤子”。
    卢离暗中留意,又跟踪了两次,自然就知道了。
    季陶然也并不蠢,想了想自己素日里言语举止里透出的破绽,一时恨不得死了。
    眼见卢离又要去逼问云鬟,季陶然只想牵住他,便又道:“你说了这许多,却未曾告诉我,你无缘无故,竟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十恶不赦禽兽不如的事?杀了那许多无辜之人,犯下这样滔天血案,你可对得起死去的张捕头?”
    卢离听到“张捕头”三字,脸色一变:“住口。”
    季陶然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你这样,张捕头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心!”
    卢离眼神一利,便上前来,死死地盯着季陶然,似盛怒之中。
    半晌却忽地又笑说:“季公子,你真是个好人,就这么想护着她么?”
    季陶然对上他的眼神,只觉着这并不是一双人的眼,一时心窒,难以回答。
    卢离举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卷着的布包来,慢慢打开,却见布包上有一个一个地小长格子,里头盛放着的,却是形态各异极小巧精致的一些利器,有薄刃,长刺,细钩……种种匪夷所思。
    卢离端详了会儿,抽出一个汤勺般的东西,在季陶然眼前比量了一下。
    季陶然虽不明白这是何物,他的动作又是何意,却通身打了个激灵,不寒而栗。
    卢离自言自语道:“不成……眼睛先没了,就看不到好光景了。”
    这一刻,季陶然忽然明白了白清辉那句“他身上有血腥气”是何意。
    因为此刻,他已经嗅到了对方身上,浓烈的……嗜血之意!
    卢离低头又似要找器具,忽地听身后云鬟道:“因为我看见了。”
    卢离一愣,慢慢地回身抬头看向云鬟:“什么?”
    云鬟淡淡道:“你问我为什么知道长安坊会出事……因为,我看见了。”她的神色很是淡然,淡然的让卢离几乎生出错觉,这丫头并不知她面临的将是怎样的折磨。
    卢离疑惑问:“什么意思?我还并未去做事,你便看见了?”
    他竟把“杀人”说成“做事”。
    云鬟微微垂眸:“我说我看见,并不是看见你杀人,而是看见了,之前被你杀死的那些人。”
    卢离神色微变:“你说什么?”
    云鬟仍垂着眼皮,只唇角微挑:“杨主事夫妇并使女,王商一家……”
    卢离喉头动了动,直直地看着云鬟片刻,才笑道:“臭丫头,你是想吓唬我?你以为我会上当?”
    云鬟摇了摇头:“除了他们,还有张捕头,以及……张娘子,他们每个人都在你身边儿。”
    卢离原本还镇定,听到最后“张娘子”一句,眼神一刻慌乱,竟不由自主往后挪退了一步。
    云鬟抬眸:“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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