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是那样清晰,伸直连他身侧的血一寸一寸蔓延,是何种诡异凄绝的姿态……都能一清二楚。
    直到赵黼派人来报:“大理寺白少卿来了,要求见侧妃娘娘。”
    原本她对所有都置若罔闻,万事不关心,可是听到这一句,却仿佛苍苍寂既世界之中,终于有了一声响动。
    略动了动,身上却乏力的很,两天来她水米不进,整个人似虚脱了,此刻连手指都无法抬起似的。
    忽然醒悟过来……纵然此刻见了白清辉,又能说什么?
    原本云鬟从未想到这个问题,心头转念间,便意乱了。
    她本不想再见白清辉,谁知不多时,灵雨却飞跑来说,赵黼竟引了他往待月苑而来。
    云鬟看看自己衣冠不整之态,忙挣扎着下地,却几乎站不稳脚,仓促将垂落的青丝掠起,心也似这散乱的发丝一般,又夹杂着微微惊跳之意。
    灵雨早也忙替她披了一件外裳,才略整理妥当,赵黼已经进了门来。
    白清辉注定是空走一遭儿,只因赵黼曾对她说:那凶手是想杀人灭口。
    云鬟不信这一句,但是更怕这一句。
    她想知道一个答案,又怕那个答案成真。
    当时,晏王殿下早就亡故,而太子因为宫内丑闻而见弃于皇帝,底下恒王蠢蠢欲动。
    只有静王爷依旧淡然如故,但是……私底下,向来跟太子不对付的沈相沈正引,却毫无疑问是静王一派的。
    毕竟沈府最小的女孩儿沈妙英,正是当时的静王妃。
    而朝中有些拥戴静王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不过大臣们并不敢公开表明罢了。毕竟按照长幼之序,纵然太子倒下,自是恒王优先考虑。
    至于“江夏王”赵黼……
    其实却也是个不容被小觑的人物。
    赵黼虽然打小儿游离京城之外,少年时候晏王夫妇又相继亡故,然而他却是一代军事天才,征战西北,屡建战功。
    更因为江夏口一战,以五百部属战水贼三千,竟将为祸数年的贼匪杀的丢盔弃甲,尸体落在河中,将河道都堵塞了,连着一天一夜,河水都是红色的。
    故而皇帝闻听战果,龙颜大悦,特封为“江夏王”。
    这三字,便有着嘉奖彰显赵黼战绩之意,但凡闻听的人,不由便会想到当日那一场以寡敌众的大捷,以及那从血海里头蹈出来的——江夏王赵黼。
    渐渐地,兵部众属都也有些倾向赵黼,不知从何时起,朝中军权竟渐渐地握在了他的手中。
    因此自然会有许多非议。
    只因赵黼虽能征善战,但在外传说里,他的性情暴戾,杀人如麻,是个极为可怕之人。
    而在京内,随着年纪越长,他的性情越发阴鸷,行事无忌,随心所欲,不入正统,且又手握大权。
    所以从百姓到朝臣,对他的畏惧竟大过于敬。
    若不是因他凤子龙孙的身份,又加上皇帝跟静王都护着,只怕早就有无数的弹劾把他埋了。
    但就算是皇族中人,在太子摇摇欲坠的关键时刻,赵黼的存在,还是不免引发了一些人的疑嫉之意。
    虽然明面上,他是不管太子还是恒王都急欲拉拢的人,至于静王,倒是不必拉拢,因为他们关系向来极好。
    据说在晏王夫妇身亡之后,赵黼悲伤过度,无法自持,多亏静王从中安抚开解,他才渐渐重整精神。
    而面对众人的非议,静王也从来都站在赵黼一边儿,替他开解调停,一片拳拳维护之心。
    因此静王对赵黼而言,虽是年轻的四叔,却真如叔如父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季陶然之事,如果不是从那之后两人之间纠结无法可结……
    云鬟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眼前幻影挥开,猛地站起身。
    微微晕眩,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窗户上仿佛有些泛白之意,远处还有爆竹声响,闷闷地仿佛天际的雷声。
    云鬟快步走到窗口旁,将窗扇一把推开。
    有些湿润而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震。
    云鬟凝眸,看向远处。
    江南并不常落雪,云鬟自从来到会稽,就没见过飘雪,反倒常常下些冻雨,但是此刻凝眸看去,却仿佛看见雪色微光的一片,仿佛是夜雪初落。
    只是定睛再看,却并不是,只是下了一层霜罢了,所以屋瓦上都有些亮。
    耳畔忽地仿佛响起一声悠远的钟声,却又似近在耳畔,震得她神魂都有些颤,与此同时,钟声里响起谁人拍掌连笑。
    继而他说:“我玩笑罢了,是不是真吓坏了?”
    而她轻轻一叹:“你要是一辈子都这般……可倒也省心。”
    当时,宁肯认定他是全全新新的赵六,宁肯就是那样烂漫无忌的少年,猴子似的跳脱不羁,跟众顽童也能玩在一起的单纯之人。
    然而,终究是不能的。
    晨曦中,云鬟的双眸朦朦胧胧,半晌,却轻轻一笑。
    节下过的甚是安泰,因为才来了新地方,认得的人也不是很多,有些跟陈叔相熟的,才过来可园彼此拜一拜,极少用云鬟出面。
    是以这几日云鬟落得清闲,只放松身心,吃吃喝喝,自觉比先前养胖了好些。
    初六这天,徐志清派人来送帖子,请她十二日过府吃酒。
    云鬟心想徐府正是本地大户,来往的自然也龙蛇混杂,本想借口不去,陈叔劝道:“既然来这儿久居了,这些应酬交际自然免不了的,何况我看徐二公子为人不错,在地方上有个能依仗的人,倒也是好的。”
    这日,陈叔让旺儿带了两样东西,便陪着云鬟前往徐府赴宴。
    徐志清正在里头招呼宾客,听闻门上报说谢公子来到,忙撇下众人,亲自出来接了进去。
    来至厅中,见满座嘉宾,都是当地里有头有脸、素来跟徐家交好的人物,连本地主簿、县丞竟也都在其中。
    众人见徐志清亲自领了云鬟进来,有些知道的,便站起来相见。
    徐志清笑道:“各位,这是谢凤谢贤弟,是我的至交好友。”有几个人便上来相见,云鬟也自一一应酬见过不提。
    说话间,徐志清引着云鬟,便来到一位风度翩翩,透着儒雅之意的文士跟前儿,便道:“这个想必不用我多说了,这是周掌柜,贤弟只怕认识了?”
    云鬟见他说的古怪,不由定睛看着周掌柜,却见他身量不算高大,只是中等,然而脸容清秀,下颌三绺长须飘拂,眼睛却有些细长,微微眯起之时仿佛在打量人一般——可却是先前从未见过的。
    周掌柜目光闪闪,笑道:“我虽然就在谢公子家铺子旁边儿,但却是还未见过的。”
    云鬟闻听,这才恍然,原来这周先生就是在陈叔铺子隔壁,接了王掌柜成衣铺的北边客人,当下忙又见过。
    众人寒暄半晌,不过是说些生意经以及平日里的逸闻趣事之类,开席之后,酒过三巡,便越发热闹,聒噪之声不绝。
    云鬟因不吃酒,跟她同桌的也都是些素来跟徐志清交好的青年子弟,有几个好读书的,见云鬟如此的相貌气质,不免有意同她攀谈。
    怎奈云鬟并不是个爱高谈阔论的,又见里头说起了戏酒等,有几个粗混些的,不免又说起女子……瞬间评头论足,脸酣耳热。
    云鬟见热闹的实在不堪,勉强同众人应酬了几句,又见徐志清在别的桌儿上被围住了,她便悄悄起身,趁人不注意出了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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