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也是最让赵黼无法忍受的。
    他原本不至于用这种近乎惨烈的打法来取胜。
    拜先前的记忆所赐,赵黼很清楚这场战役的来龙去脉、以及这战之中,他的那位劲敌素来的打法儿。
    因为冬季,正是辽人物资短缺的时候,又值年下,因此先是小股士兵在边境骚扰不断,然后便是大队人马集结而来。
    而这一次因为有花启宗统领,这位花将军,昔日是本朝大名鼎鼎的龙武尉教官统领,因为跟沈相爷有仇,自鄜州大营逃脱之后,便投奔了辽国。
    因他生得一表人才,且又文韬武略,是个难得的人才,辽国皇帝十分器重,竟把金吉公主许配给他。
    这一次边境之战,便由花启宗亲自率兵而来。
    前世这一场战役,是晏王赵庄领兵迎战,却因花启宗诡计多端,设下圈套,将晏王围困。
    当时赵黼人在京中,得到消息之后快马加鞭赶回,只不过那时候要救援已经来不及了,出了云州之后,茫茫原野,山峦起伏,甚至不知道晏王此刻被困在何处。
    何况赵庄出战之时,调动了大部分的云州守军前往,就算赵黼赶回,云州能调动的士兵也已经有限。
    就在这样的危急关头,赵黼想出一道“围魏救赵”的法子。
    他虽然不知晏王被围困何地,却知道辽人正如饿狼似的要吞掉晏王以及他所率领的云州军。
    故而赵黼将云州最后的守军分出三分之一,又紧急把府兵调了三百,将所有精健马匹调出,临时组了八百军,每人身边儿携一支云州王旗,夤夜出城,不去别处,径直从雄县霸州旁边而过,直奔幽谷关。
    天尚未明,幽谷关的辽军守卫忽地发现从城墙下爬上来数道影子,待有人发现异样示警之时,晏王府的府兵早已经占了半个城头。
    赵黼一马当先,头系白色布条跃下城楼,杀过蜂拥而来的辽国士兵,硬是从里头将幽谷关的大门打开!
    只因当时辽国精锐都被花启宗带了前去围攻晏王,且近来又传来将要大捷的消息,故而幽谷关的守军十分松懈,又哪里知道,会不知从哪里冒出这样一支可怕的云州死士呢?
    府兵们在赵黼的代领之下,怀着必死之心也要救主,一百多人死在了幽谷关内外,却也顺利地将幽谷关大门打开。
    外面的云州军一拥而入,满城行事,只将幽谷关所存的火药、粮草等仓库点燃!
    与此同时,所有的云州士兵跟府兵都大喊:“花将军假意投降,里应外合,杀进辽都,活捉辽国狗皇帝萧西佐!”
    那些本来顽抗的辽国士兵闻言,顿时都胆战心惊,不知真假,士气自然低落。
    而云州军一鼓作气,大杀一通。
    天将要明时,幽谷关爆炸的声音几乎传到了辽国都城,点燃的草料场等浓烟滚滚,方圆数百里可见。
    天崩地裂的声响,将皇宫之中的辽国皇帝萧西佐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在得到翼州关的紧急军情之后,萧西佐狐疑起来。
    原本他对花启宗并无疑虑之心,怎奈赵黼这一支军队神出鬼没,竟旋风似的拿下了幽谷关,倘若花启宗果然跟他们里应外合,把辽国精锐拖在外头,那下一个关卡便是翼州。
    而过了翼州,便是辽都了。
    辽国朝中本就有一半儿的大臣不满重用花启宗,顺势便更加吵嚷起来,萧西佐本甚精明,奈何云州军“气势如虹”,眼看就要兵临城下。
    且根据翼州关所呈报的消息——云州军只是军旗就有近千,何况又雷霆般拿下了幽谷关,只怕精锐不下五千甚至万余,而并不是先前如花启宗所说的云州精锐都在晏王身边儿。
    如此,不由让人疑心是不是花启宗跟晏王两人合演了一场戏。
    萧西佐再也坐不住了,当下命人发金牌,紧急召回花启宗,以“回转护驾”之名。
    如此一来,赵黼的“围魏救赵”跟“声东击西”果然生效。
    花启宗几乎就要给晏王致命一击之时,被辽国金牌使者下令撤回,花启宗自不敢抗命,只得放弃围死晏王之计,功亏一篑。
    但虽然救回了晏王赵庄,可赵庄毕竟受了重伤,正在云州仔细调养的时候……京城却又传来消息,说是晏王妃因病而逝。
    赵庄本就生死一线,猛地听见了这消息,哪里还能撑得住,内忧外患,便也随之故去了。
    对赵黼而言,这一场战役,痛心彻骨,也铭心刻骨。
    早在之前从云州陪同晏王妃上京之时,赵黼便叮嘱过晏王,让他在将入秋之时,派人送信上京,无非是透露他患病的消息。
    晏王虽不知如何,却也答应了。
    更加上晏王妃挑选“世子妃”不力,且赵黼又被张振打的“受伤呕血”,故而京城对于晏王妃而言,留着也是没有意趣,何况她最是担心赵黼,再加上晏王“病了”,这种种之下,晏王妃自要陪着儿子回云州探望晏王。
    在赵黼看来,晏王妃只要不留在京内,不跟他们分开,自然也不至于无故而亡。
    至于花启宗,他当然不会让晏王来应付。
    赵黼的用意有两个,第一是保全晏王。第二则是打败花启宗。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且……世间往往并无双全法。
    赵黼因知道前世晏王是如何进了花启宗圈套的,便想出一条险计,他想要将计就计。
    他亲率兵当诱饵,另一方面,却联络云州之后的齐州守军,要合齐州军之力,对花启宗的精锐大部进行合围,如此里应外合,必然给其致命一击。
    ——倘若此计可成,辽国只怕三年内不敢再犯边境。
    谁知赵黼算来算去,算错了一件事……或者说,是算漏了一个人。
    齐州军的监军褚天文,其实是太子的心腹。
    太子本就安排了棋子眼线在云州,褚天文当然不会坐看晏王立大功。
    就在赵黼同花启宗对峙,准备生死交战之时,本该负责从外包抄、里应外合的齐州军,却极诡异的按兵不动了。
    赵黼想不到的是,原本天衣无缝的计策,因为朝廷之中的势力倾轧,轻而易举地不攻自破,从而也让他陷入了前世晏王所身处的绝境之中。
    有一点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一个“自己”再去“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地救援了。
    当除夕夜,云鬟站在窗口看着外头青瓦上的霜冻之时,在北边儿冷到极致的寒雪地里,赵黼将手拢在唇边——尚不知他将面临人生之中最凶险的一次决战。
    但是他的心跳的很急……北方的野地里极冷,但是他的心跟身上的血都却炙热,仿佛按捺不住什么似的在奔腾跳跃。
    等待第一声喊杀响起、准备第一发利箭射出之时,赵黼看了一眼天上。
    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地上雪色反射着冷冷地莹光。
    但是就在这一刻,他却仿佛又能看到……
    多年之前,也曾是这样一个除夕夜,他快马加鞭从云州一路赶回鄜州,那时候……那时候的少年,也是似现在这样心急火燎,身体内的血液在咆哮沸腾,但是那时候他心里所有的,是一个很“坏”的想法。
    此刻,他甚至都依旧能看清那马上少年,嘴角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
    在慢慢地将腰间刀抽出鞘之时,赵黼忽然想:当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绝不能给那个人知道,不然的话,那可真真是雪上加霜了。
    可是转念间,却又苦笑:就算他不说,难道她会不知道?
    只怕……在看穿他的时候,她早就对所有都一清二楚了。
    刀光划破黎明之色的时候,他心底的所有念想总算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一个字:杀!杀!杀!
    赵黼不欲父母担心,起初尚隐瞒着自己的伤情,只是私底下命军医官疗治罢了。
    仗着他年少体健,精神强悍,所以自打回城后,陆陆续续又撑了三天。
    晏王妃见他脸色苍白,也不爱动,还只当时这一场战打的吃力,所以耗损了元气,故而只命人每日多多炖熬些人参、鹿茸等补品罢了。
    一直到了正月十一日,赵黼雪着脸喝下半碗参汤后,精神力终于撑到了极限,手一抖,那汤碗落地,而他一声不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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