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黼人在钱塘练兵之时,相隔不远的会稽可园之中,却正有一件喜事。
    原来露珠儿因年纪大了,渐渐地有了心事,不免有些恍惚躁动,从一言一行里透了出来。
    云鬟虽并不在意家里的事,可林嬷嬷跟晓晴两个,同她朝夕相处,却看了出来。
    两人私底下议论,一概认定,露珠儿似乎对旺儿十分有心。
    林嬷嬷忍不住悄悄地暗中问她,露珠儿只是脸红,羞得不说话。
    晓晴见状,便打趣道:“你不说话也就罢了,横竖我也觉着旺儿是不错的,既然你不要,那么我……”
    晓晴还未说完,露珠儿已经急急说道:“你、你要怎么样?”
    林嬷嬷打趣道:“她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试探你的心意就是了。”
    是夜云鬟回来,林嬷嬷就把此事同她回了。
    云鬟先是诧异,低头想了会子,便笑道:“是我疏忽了,不想露珠儿已经这样大了,竟差点儿耽搁了她……也罢,倘若果然是郎情妾意的,却是好事,就成全他们也使得。嬷嬷你问清楚,做主就是了。”
    早在鄜州的时候露珠儿就照料云鬟,一路随着上京,又转来此地,不禁岁月蹉跎,令人感叹。
    云鬟因从不想男女之事,自也没留心其他,听林奶娘说,才恍然醒悟。
    林嬷嬷十分欢喜,当下便又同露珠儿说了云鬟之意,露珠儿方红了双眼,默默地点了头。
    这旺儿是本地人士,自小便父母双亡,幸而旺儿为人机灵,不是那等胡吃烂做的,本性勤快能干,人又干净利落。
    他从小儿就懂得学做工养活自己,周围邻居乡里们见这孩子如此懂事,也怜惜他,时常周济,虽说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却也还活了下来。
    陈叔搬来可园之后,无意中看见旺儿替人跑腿,委实是个可靠又伶俐的,又打听他的底细,心里也又喜又怜,便才叫他来了可园。
    因此这几年算下来,旺儿也是可园的“老人”了,他心里也自把可园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把陈叔林嬷嬷等看做“长辈”,等云鬟来了,又见云鬟果然是个神仙似的人物,更是敬重如神了。
    此刻听说要将露珠儿许配他,旺儿喜欢之余,竟哭了出来,翻身便给陈叔磕头,又进去给林嬷嬷跟云鬟磕头。
    当下林嬷嬷跟陈叔出面,两边牵线,安排妥当,果然将两人的姻缘合合。
    旺儿勤苦这许多年,也攒了些体己,本想在外头买间房子,露珠儿因不舍得离开可园,林嬷嬷禀告云鬟后,索性在可园偏院里,拨了两间房给他们住下。
    自此露珠儿跟旺儿越发尽心,不必多说。
    这日,旺儿依旧陪着云鬟去衙门,经过周天水门前的时候,正看见那看门老仆出来。
    因这些日子,周天水时常会陪着云鬟来去,十分相熟。旺儿便打招呼道:“伯伯,周爷呢?”
    那老仆笑呵呵道:“我们爷昨儿绝早便出去了,晚上竟也没回来,大概不知又在忙什么呢。”
    谁知云鬟听了,心里微微一沉,那脚步便有些逡巡不前。
    云鬟知道周天水是在忙什么,她自是跟着白清辉去了。
    而清辉在此番临行前,曾同她特意说过。
    清辉自然是同其他几县县官前去余杭,同在钱塘操练水军的各位主事将官汇合,参详事宜。
    而其中为首的那位,便是晏王世子赵黼。
    当初,清辉同云鬟透露了赵黼将往钱塘之后,看着她的脸色,便又道:“你或许不必太过担心,毕竟负责安置驻军的是余杭海宁两县,到不了本地。”
    云鬟勉强一笑,她又何尝不知?
    但是赵黼那个人“飘忽不定”,仿佛必定要跟他隔着天南海北,她的心才会安些,如今只隔着一条江的话……就仿佛他随时都能翻波蹈浪地跳到跟前儿。
    两个人一时都未做声,白清辉端详了会儿,知道她心里不安,便叫云鬟落座,又命底下送滚滚的茶来。
    云鬟缓缓吃了半盏茶,心里的凉意才散了些,可毕竟神魂难宁。
    正欲告辞,白清辉问道:“我虽不知……你跟世子究竟有何瓜葛,可是……先前在我看来,世子对你,虽多有逾矩妄为,但实则不像是大有恶意的……”
    白樘是个极公私分明的人,等闲不干己事的人或者事务,从来不肯沾手,白清辉虽然面冷心热,可却也养成个泾渭分明的性情,尤其是这些几乎涉及“男女之情”的事,若是别人,只怕他也是一个“视而不见”罢了,更加不会贸然出口相问。
    但这偏偏是云鬟。
    云鬟见问,不由无声一笑,笑意里竟漾出几分苦涩。
    白清辉试着又道:“我知道世子的性情,等闲之人无法消受……”
    但崔云鬟宁肯假死也要逃离京城,若说此中没有避开赵黼的原因,白清辉自然不信。
    是以清辉斟酌说道:“我并无打探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如此困苦为难。”
    云鬟握着瓷杯,半晌才轻声说:“我深懂小白公子的关切之意,我跟世子的……纠葛,一言难尽,十足离奇。不过其实……细说起来,本该散为云烟,只可惜他仿佛并无此意,所以我才宁肯回避。”
    白清辉虽不是十分懂,却点了点头:“世子的性情,如冰如火,除非是他自己想要舍手,否则的话,只怕是难的。”
    云鬟又啜了口茶,唇齿间那股涩意越浓几分:“你曾劝我不念过去,怎奈……有时候竟无法按捺会想起,不惧将来,可是偏偏……大人,我……竟有些怕了,倘若我再躲不过去呢?”
    云鬟的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几乎就听不分明,而她始终低着头,垂眸看着地上烛火明灭的影子。
    这也是她头一次对人说出心声,连林嬷嬷陈叔等都无法透露半句的话。
    白清辉定睛看着她,片刻才说道:“我无法替你拿主意,也无法断言你的将来,然而……有件事我是知道的。”
    云鬟慢慢抬头,烛光幽淡中,清辉道:“我会一直都在……凤哥儿的身边。”
    此后,云鬟因前段日子受累,又加心底暗藏畏惧,便在可园内卧了几日。
    周天水见她心情不快,便约她出外游山玩水,她也不肯动,此刻赵黼虽还在云州,对云鬟而言,却仿佛遍地都是他的影子,若随意出去乱走,只怕也会撞见。
    如此龟缩委顿了数日,县衙内的众人只以为她病了,便有些陆陆续续来探望。霍城自也在其中。
    霍城来时,因对她说了一件事,原来上回范小郎因偷窃被拿,便给白清辉判了半个月的监禁。
    开释之后,近来忽然一反常态,竟要来县衙里做杂役。
    霍城道:“我起初以为他又是来作弄人的,谁知竟不是,每日看他勤勤勉勉,竟仿佛果然改头换面了似的。”
    云鬟闻听,略觉欣慰,又有些好奇,便问道:“难道是霍大哥你开导了他,才让他幡然悔悟?”
    霍城摇头,云鬟想了想,点头道:“那或许是知县大人,上回我将详细禀明大人后,大人说了会妥善处置。只怕私下里同小郎说了什么。”
    霍城笑笑道:“大人的确是跟小郎说过话,只不过,真正叫小郎变了的,不是我,也不是大人,而是一个你想不到的。”
    云鬟疑惑起来:“是谁?”
    霍城道:“是徐沉舟,徐爷。”
    果然意外的很。
    原来那日,被从监牢里放出来后,小郎一路回家里去,走到半路,便遇到一些少年,因都知道他被县官判刑,又想到范捕快之事,不免都围着取笑。
    小郎按捺不住怒火,便推了其中一人,其他少年见状,哪里肯善罢甘休,便围上来,竟不由分说,把小郎痛打一顿。
    正不可开交,便听到有人冷冷道:“够了。”
    众少年回头,见了来人,吓得都唯唯诺诺,行礼之后,便忙不迭地飞跑离去。
    小郎跌在地上,抱头抬头,却见来人,竟是徐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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