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见她不答,就也不再多问。
    且说这日,正是立冬,霍城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带着霍植跟良儿打街头过,忽然间,一堆少年飞跑而过,口中道:“快!快截住他!”
    霍城毕竟是捕头,虽今日并不当差,却也警觉起来,便随着走去,将到拐弯处,便听见有吵嚷之声。
    有人道:“你装什么?难道在县衙里扫地,就不把人瞧在眼里了?好有脸面的差事!”
    另一个笑道:“他还以为自己是捕头呢?或者像是他爹一样,只不过最后反成了贼呢!”
    原来是一帮少年,拦住了范小郎,正在出言不逊。
    这会儿霍植因也看见了,竟有些按捺不住,便要冲出去跟他们理论。霍城忙将他拉住,示意儿女噤声。
    却见那几个少年推推搡搡,取乐般地,范小郎起初还紧握双拳,仿佛要动手的模样,不知为何,却又冷静下来,是是低低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正有个人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小郎,你是什么?”
    霍城听到这里,正也有些无法容忍,才要出去阻止,却听范小郎道:“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因为我爹做了坏事。”
    众少年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竟说出此话。
    范小郎道:“然而我并不是我爹,我不会去做坏事,相反,我会做一个很好的……很好的人。”
    众人瞪大双眼,有觉着好笑的,有皱眉发呆的,也有不知所措的。
    范小郎闭了闭眼睛,才又昂起头来,大声道:“我不是龙,也不是凤,更不是耗子,我是范小郎,我想当捕快,我会很好,会比你们所有人都有出息!”
    众少年一时都惊呆了,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顾怔怔地看着范小郎。
    正静寂中,听见身后有人笑道:“好,有志气。”众人回头,却见是霍城,正缓步走了出来。
    霍植也已经跑了过来,就站在范小郎跟前儿。
    少年们忙后退,又向着霍城行礼。
    霍城双眉微皱,看向众人,沉声道:“不管是龙,是凤,倘若一味以欺辱弱小取乐,那便比鼠辈更不如了。小郎有奋发之心,你们却因昔日跟他不相干的错误而刁难他,你们难道不羞愧么?”
    众人彼此相看,最终答应了声:“是,捕头。”
    霍城又道:“都回去好生想想,以后该如何待人行事。若一再这样下去,道德品行败坏了,将来指不定作出什么更丢人之事。今日你们讥讽嘲笑小郎的话,他日,就会有人同样如此讥讽嘲笑你们。”
    众少年听了,才都行礼,复怏怏地都去了。
    范小郎看看霍植,又看霍城,道:“多谢……多谢霍捕头。”
    霍城一笑,在他肩头一拍道:“谢什么?你如何在这儿?”
    范小郎道:“我、我娘病了,我去给她抓药。”
    霍城道:“是什么病,可打紧么?”
    范小郎道:“大夫说是着了凉,只不过三天了还没好。”说完之后,便向霍城告别,自去药铺了。
    霍城目送范小郎去了,想了半晌,便对霍城道:“他们家里如今只靠小郎在衙门里当差,日子只怕艰难。”
    说话间,从怀里掏摸了会儿,把钱袋子拿出来,掂量了会儿,本想掏出几枚铜钱,最终却又放回去,将口儿扎紧,对霍植道:“你偷偷地把这个给范娘子送去。”
    良儿小声道:“爹,那是娘让你买米的钱。”
    霍城摸摸她的头道:“不打紧,家里还有。”
    霍植想了想,果然接了过来,紧紧攥在手里,果然好生送去范家,范娘子病中,并不肯收,霍植丢下便跑。
    自此之后,霍植跟范小郎便彻底冰释前嫌,两人成了好友,因范小郎本有点儿武功底子,霍城便暗中点拨教导他。
    到了年底的时候,一名捕快因事回乡,便有了个空缺,霍城同白清辉禀明之后,便提拔了范小郎上来。
    而新年将至之时,可园里又有一件喜事,原来是露珠儿有了身孕。
    众人上下大喜,林嬷嬷跟晓晴两个,赶工做了好多件儿小衣裳,林嬷嬷不由想起当年照料云鬟时候的情形,一时感慨万分。
    想想当年跟着她去鄜州的时候,还只是个三寸高的小娃儿,如今,却长得这样“玉树临风”——“除了不能跟白知县比外,堪称本地第一的美男子。”
    这话却是晓晴在外头听了,回来说的。
    林嬷嬷起初只当晓晴是瞎说胡话,谁知腊月才过,竟有个人上门来,说了一件林嬷嬷惊讶万分,却又啼笑皆非的事儿。
    原来……竟是给“谢典史”提亲来的。
    林嬷嬷起初一头雾水,迎进厅内后,听那媒婆花言巧语地把云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她兀自觉着心里受用,浑然没意识到人家是把云鬟当作男子在夸赞。
    只等最后那人说起某某家的千金如何如何貌美,如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年纪又跟谢典史很般配,林嬷嬷才后知后觉,悚然惊动。
    只得按捺着满心惊笑,好歹地就把人打发去了。
    那媒婆兀自念道:“这家的女孩儿若不中意,我再给典史寻另外一个更好的呢……”竟是不死心。
    是夜,同云鬟说起此事,云鬟只是笑。
    林嬷嬷却皱眉道:“还笑呢,毕竟年纪也大起来了,难道一辈子不想此事么?”
    云鬟原本还笑吟吟地,听了这话,便一言不发,默默起身入内去了。
    林嬷嬷兀自叹道:“一说这个,就拉下脸来,到底是怎么样呢?再熬,就成了老……”总算掐住没说下去,只嘀咕:“如何了局。”
    晓晴在旁边低声道:“既然主子不愿意,嬷嬷就别操心了,横竖主子自有打算。”
    林嬷嬷道:“她有什么打算?她别的上头,是最有心能打算的,独独这件事,我看是完全没想打算才是。”
    晓晴想了想,忽然说:“就算没打算,现在这样儿也是挺好的呢。”
    林嬷嬷啐了口:“你这小蹄子,也是坏了,竟只想着哄她开心儿,什么也顺着她……你且罢了,如今露珠儿嫁了,下一个自然轮到你,等你有了男人,就知道我如今的心思了。”
    晓晴脸上微微一红,却偏说道:“男人有什么好?既然奶娘说的这样郑重,如何奶娘不去找一个?”
    林嬷嬷目瞪口呆,半晌道:“看我不撕了你那嘴!”
    晓晴早笑着扭身跑了。
    林嬷嬷起身追出去,气得道:“真是越发没体统,都是主子惯得你们,若不好生教训,日后要反了天呢……”
    不妨云鬟在里间儿因听见晓晴的话,一时也转忧为喜,便仍是笑了。
    这日,赶上云鬟休了年假,因想着许久不曾去榴花书屋了,便欲去一游。
    她知道白清辉也喜欢那个地方,本想去叫着他一块儿,转念一想,却也罢了,就只自己带了旺儿前去。
    正赶上徐志清人在金器行里头,然而因看门的仆人知道云鬟是二爷的好友,因此忙请了入内。
    没了徐志清在耳畔“聒噪”,云鬟索性慢慢地且走且看,时而驻足赏玩,倒也别有境界。
    忽地来至堂上,却见正中端端正正供着的,是她曾送给徐志清的黑白熊绣屏,跟着看着古老肃然的书屋相形成趣,倒也并不显得格外突兀。
    如此饱看了一回,便略坐了歇息,早有小厮送了茶上来。
    又问道:“典史,要不要去派个人把二爷叫回来?二爷可是天天盼着您来,若知道您在,必飞也似的回来。”
    云鬟笑道:“万万别去,年下了,那铺子里的生意自然正是大好的时候,你家二爷忙都忙不过来,这会子因为我把他叫回来,岂不是我扯他的后腿了?”
    那小厮笑道:“只是二爷知道您来了却不去告知,他必然要责怪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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