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飚忙问如何,柯宪便将自己计划说了一番。
    耿飚是个老成的性子,怕另外闹出事来,便说:“还是不要如此,这毕竟是天子脚下,若是哄闹起来,弄得不好,你我都要担干系的。”
    杜惟忠也说道:“且我看小谢生得委实文弱,若是他不经吓,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岂不是造孽?”
    柯宪道:“老杜,你听听你说的话,你们先前把他捧到天上去,说什么乌篷船杀人案、女鬼杀人案等都是他解决的,试问,那样骇人听闻的鬼面桃花案子都能迎刃而解,难道他还会被这个吓倒?若果然被吓倒了,岂不是正说明他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而已?如此也算是给他一个小小地教训。”
    耿飚道:“话虽如此,倘若给人知道我们私底下如此,只怕不好。”
    柯宪笑道:“你们放心,我做事,自然是干净利落,绝不会让别的人看出破绽,只专门吓退他一个罢了。”
    是以当夜,柯宪便换了衣裳,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猪血,偷偷地摸到锦华阁。
    当时晓晴听见的那些动静,其实是他故意而为,就是想惊醒云鬟,让他出来查看,好借机行这惊吓之事。
    谁知晓晴睡在外头,倒是第一个听见了。
    柯宪见果然惊动了人,便按照事先设下的计策,又发怪声,从二楼重重跳落地上,把准备好的血涂抹在脸上,直挺挺地躺平,专等人来看。
    果然晓晴开门,探头看下来之后,吓得半晕。
    柯宪早算准会如此,当即跳起,——他是个做捕快出身的,自然武功不错,飞快地跑到墙边儿,纵身跳了出去。
    所以等云鬟出来的时候,早不见了“那尸首”的影子。
    柯宪往回走的时候,就见巡夜的人赶了去,知道必然会闹出来。
    当即飞快地进内把脸上的血渍洗了干净,又将衣裳脱下,因来不及再另换,就只披了一件外裳——横竖装作将要歇息的模样,更无破绽。
    当即就叫了正在等候的耿飚杜惟忠两人,过来看云鬟的热闹。
    本以为那“谢典史”会吓得面无人色,大大地闹一场,谁知到了地方,却见云鬟十分平静,且只字不提那“可怖死尸”之事,竟只说是发现了贼踪。
    柯宪疑心她是怯懦怕事,便狠狠地挖苦了两句,谁知当时云鬟虽然不肯出言相辩,实则早就心里隐隐有数了。
    柯宪说罢,众人方如梦初醒。
    常管事连连叹道:“胡闹,胡闹!”又说:“这得亏是遇上了谢典史,倘若是别的什么人,只怕真的要大闹出去,又不知会吓得如何了呢!”
    试想若是遇上个镇不住的,必然就如柯宪原本所料:一定要嚷嚷出了人命,或者鬼怪之谈等,必搅的整个会馆彻夜不宁,只怕还要惊动官府呢。
    而柯宪先前所盼的也正是如此,横竖就算官府来查,也查不出任何踪迹,到时候所有人的诘责、干系等都只落在云鬟身上,她势必要大大地丢脸。
    只是如意算盘敲得极响,却偏遇上了这样一个令人难以估算的主儿呢。
    柯宪向着常管事作揖赔礼,又问云鬟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当时那丫头明明看见‘尸首’,这样大的事,你竟然无动于衷,不肯张扬?”
    云鬟一笑。
    她曾经在洛阳客栈里经历的“藏尸”案,比此事更可怖十倍,倘若柯宪知道,只怕也不至于这般小看人了。
    何况她性情本就淡然,再加上这两年多在会稽的历练,早已经不是当初才上京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了。
    云鬟道:“事有反常必为妖,正如柯兄所说,我是初来乍到,而这会馆又素来太平无事,且昨日我看底下的人也都十分尽责规矩,怎会在我第一次入住,便即刻生出此等诡异命案?倒像是故意来为难我的一般。”
    耿飚跟杜惟忠两人面上皆红。
    云鬟又道:“再加上已经半夜了,耿杜两位却衣冠楚楚,柯兄又是那般……很难叫人不起疑心。后来我听丫头细说起那所谓尸首的死状,你我众人都是勘验过不少命案现场的,长久以来,至少都已有些本能直觉了。”
    柯宪听了这一句,神色微动,长长叹了声:“我此刻才知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我果然是……小看了你了。”说着拱手道:“是兄弟莽撞无礼,我向谢兄弟赔罪了!”
    耿飚跟杜惟忠忙也跟着举手致歉。
    常管事跟其他的人都十分叹服,柯宪却又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这锦华阁里的声响传不到此处来,是我所留的最大破绽,但倘若能传到此处来,你是不是就不能破解此案了?”
    云鬟笑道:“我能。”
    柯宪挑眉:“这又是凭什么?”
    云鬟道:“我既然已经怀疑了你,自然不会放过柯兄的房间。”她说着,走到柯宪房门处,轻轻地将门扇一推,道:“我现在虽未搜查过柯兄的卧房,但是我笃定,昨晚上你‘作案’时候所穿的衣裳,只怕还在里头,兴许上头还沾着血迹呢。”
    在场众人都看柯宪,不知此话真假。
    连耿飚跟杜惟忠两人都也盯着他瞧,柯宪瞪了云鬟片刻,便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我如今才算真的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了。”说话间,他竟迈步进了房中,径直走到自己的床前,弯腰从床底下轻轻一扯,果然便拉出一件青色长衫,青衫的胸前还淋着些许血渍。
    众人瞠目结舌,耿飚问道:“小谢,你又是如何料到柯宪会留下血衣?可知我们跟他合谋的,都吃不准的?”
    杜惟忠也对柯宪道:“你如何还留着这个?我以为你早就‘毁尸灭迹’了,可知道凶手作案后,第一要义就是把这些东西都销毁?”
    柯宪看着云鬟,对上她明澈的双眼,早就失去了再质问之心,仰头叹道:“我因为自觉此事做的天衣无缝,小谢自然怀疑不到我头上来,所以肯大胆地留着这血衣。另外,我也是想等他灰头土脸之后,就拿了这血衣到他跟前儿,把自己所做的事儿再给他说一遍……本来是想来羞臊他的,谁知道……竟成了自己的罪证了!”说着,又是羞愧,又是信服,竟大笑起来。
    在场众人见状,一则解除了疑惑,二则又看了一场精彩的对手好戏,顿时也跟着鼓掌大笑。
    柯宪说完之后,长叹了声道:“谢兄弟,你的确名不虚传,是难得一见的断案高手,我柯宪无话可说!此番铨选,刑部的推官,舍你其谁?!”其他人尽数点头,都觉此话极为有理。
    谁知,虽众人一概笃定云鬟必然铨选得中,怎奈世事偏难尽如人意。
    第244章
    此后又过数日,云鬟始终留在浙东会馆,足不出户。
    自打“假尸”案后,柯宪深为云鬟之能“降服”,便一改先前的偏激偏见,诚心结交起来。
    有时候他们众人要到街头玩耍游逛,或者聚餐会饮,自然也叫着云鬟,云鬟每次却只推脱,并不曾随他们出门。
    柯宪原本还以为她是心有芥蒂,只是留在会馆之时,众人看累了法典,便闲话,又说起先前案子之时,彼此推演起来,云鬟却也同他们照旧说话,商议切磋等,一概平常。
    很快柯宪等也都释然,明白她只是天生内敛稳重,并不是那等爱玩乐的性情而已,因此竟更加敬重。
    这一日,因外头有些阴雨连绵,众人便留在会宾堂里,又说起往日的案情。
    柯宪因说道:“如今最难办的,就是那饕餮食人的案子了,就如我先前所说,我觉着此案一定大有隐情。”
    耿飚笑道:“你又来了,到底是什么隐情,却偏说不出来。”
    柯宪便看云鬟:“小谢先前所办的那鬼面桃花案子,岂不也是凶手用这耸人听闻的障眼法,来掩盖底下的真相?此案必然也是如此,若我选不中就罢了,但凡有机会入刑部,一定要追查此案,查明真相。”
    杜惟忠摇头叹道:“以我看来,却想宁肯一辈子也不再见到那所谓饕餮现世才好,此物名头便不佳,但凡出现,定然有腥风血雨。何况,最近听闻晏王世子回京听封,晏王不日也会到京……若再冒出个饕餮来,岂不是……”
    他们也自听说这饕餮是暗合世子赵黼等话,闻言都懂此意。
    柯宪道:“我等虽无缘见过世子,只也听闻英名了,北打辽人,南击水寇,哪一件儿不是利国利民的不世之功?也不知是哪个包藏祸心的,偏偏把世子跟饕餮说在一块儿,叫我看,只要找到这口风传出之源,必然跟饕餮有所牵连。”
    云鬟心头一动,耿飚笑道:“我的天神,一说起此案,柯兄就入了魔障似的,总有惊人之语。还是罢了,三法司那么多大人都无能为力呢,何况你我?”
    柯宪见云鬟不语,便问道:“小谢,你对此案有何见解?”
    云鬟斟酌,谨慎道:“只凭着些捕风捉影的话,我也实不知如何说起,不过听柯兄所言,倒有些意思。”
    柯宪大笑:“你的能耐自然一流,你既然说我说的有理,只怕我说的是真的,也未可知。”
    耿飚跟杜惟忠两人齐齐摇头,又对云鬟道:“小谢,你万万别顺着他说了,他原本就自鸣得意,你再夸两句,越发不知姓什么了。”
    渐渐地,风闻说晏王进京了,又有些流言蜚语,说晏王中途遇到了山贼,差点儿有些凶险……故而世子亲自去接了回来等话。
    云鬟想起那日张振匆匆而来,赵黼那难得一见的慌张之色……此刻听说晏王平安进京,不觉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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