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忙起身,跟着往外而行,叫道:“世子!”然而声音越发嘶哑且轻,就如同被蒙在石堆之下发出的声响。
    赵黼置若罔闻,仍要离去,云鬟忙上前一步,死死地拉住赵黼的衣袖。
    此刻赵黼才止步回头,看了她片刻,便轻声道:“你安心留在这里,我会去刑部替你请辞。”
    云鬟摇头,眼中的泪顿时便涌了出来:“六爷,你答应过我。”勉强说了一句,喉咙里沙沙地痛,因擅自动作,更似扭断了般难受。
    赵黼道:“我答应你什么?我答应让你进刑部为官,可并没有答应成全你的私心。”
    说罢,赵黼抬手在她额角轻轻抚过,又道:“大夫叮嘱过不许你多说话,你就不必说了。”
    他握着云鬟的手,将她的手指从自己的袍子上移开。
    云鬟仰头看着赵黼,一只手被他拨开,却又竭力再握过去,终究不肯放开他。
    赵黼忍无可忍,攥紧她的双手:“够了。”
    云鬟只是坚持不放,一味挣扎,纵然知道徒劳也不肯撒手,虽然无声,眼中的泪却不停地沿着脸颊跌落下来。
    赵黼望着这幅模样,眼睛却也红了起来,不由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他停了停,问:“我做的还不够么?”
    将她的手握住,又问:“到底你心中……当我是什么?”
    那天在马车里,因见她对白樘态度那样恭敬,简直奉若神明般,他虽然觉着白樘的确值得如此相待,但却隐隐地察觉了不对,便才说了那句——“我还是你的夫君呢,夫君是天,你要听我的话……”
    当时她回答:“是。”
    那一刻他才稍微心安。
    可是谁又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她心中一直藏着、供奉着的人是白樘。
    他又是什么?
    前生今世,都无法改变?
    赵黼缓缓沉声又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云鬟垂头,再也忍不住,肩头轻轻颤动,泪纷纷地打落在他紧握着她的两个人的手上。
    这样无声而泣,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他痛彻骨髓。
    赵黼垂眸看了半晌,蓦地松开手,便将她一把搂入怀中。
    “我并不想伤害你,”赵黼抱着她,喃喃地说:“阿鬟,你别再逼我。”
    他将她紧紧地抱了一抱,却又用力推开,转身而去。
    云鬟被他一推,身不由己撞在墙上,只觉得喉头似被人砍断了般疼痛,此刻,却仿佛有十双手在掐着她的脖子,其煎熬苦痛,比先前在兵部之时更甚十倍。
    抬手在领口抓了一把,竟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这会儿灵雨跑过来,将她扶住:“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她先前站在门口,见两人情形大异,想靠近又不敢。
    云鬟几乎站不住,抬手在唇边一掩,忽地觉着手心有些湿热,缓缓地张手一看,却竟是一抹血红在眼前晃动。
    耳畔响起灵雨的惊呼声:“这是……血?哥儿!这可如何是好……”
    又叫:“世子!世子!”
    云鬟站立不稳,双膝一屈,往前软软地倾跪了下去。
    正当将要落地之时,却有一只手臂探过来,将她当腰一揽,抱了起来。
    泪眼朦胧,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云鬟却知道这人是谁。
    她只能胡乱摸索着,拼命地抓紧他。然后不顾一切,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别去,别……”
    今冬的第一场雪,于今夜悄然而至。
    世子府内人手本少,在这冬日雪夜,更见寂静。
    内堂之中,晏王赵庄满面诧异,望着面前的侍女道:“你说什么?”
    侍女道:“回王爷,先前有人看见世子带了那谢大人回来的,后来……后来就在房中不曾出门。”
    赵庄满面匪夷所思,从来好脾气如他,竟也忍不住:“太不像话!”
    赵庄迈步出门,径直便往世子住所而来,迎面正见到灵雨低头走来,满腹心事似的,竟没看见他。
    赵庄喝道:“站住。”
    灵雨一惊,忙抬头,又急行礼。赵庄看了一眼屋里:“世子呢?”
    灵雨嗫嚅道:“回王爷,世子、世子在歇息呢。”
    赵庄道:“他几时回来的?跟谁一块儿?”
    灵雨早知道瞒不住,幸而赵庄今儿去了静王府,是黄昏才回府的,当下忐忑道:“是下午,跟……跟刑部的人。”
    赵庄嗤之以鼻:“别跟本王耍心机,刑部什么人,还是那谢凤?”
    灵雨深深低头。
    赵庄磨了磨牙:“真是反了天了,我也不能这么纵着他。”越过灵雨,向内而去,灵雨急忙唤道:“王爷……”顿了顿足,只得跟上。
    赵庄推开门,进了内室,却见鸦默雀静,仿佛无人一般。
    他竟有些紧张,生怕看见些奇异的情形……试着再入内几步,却果然见赵黼靠在床边,竟坐着地上,在他身后床上,却躺着一个人,还未看清脸色,只看那身上的官袍,就知道是何人。
    赵庄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越发恼怒。
    赵黼正低头出神,听得脚步声响才抬起头来,猛地看见父王在跟前儿,忙欲起身,不知为何却又停了下来。
    刹那间,晏王睁大双眼,已经看清,原来那榻上之人虽然是躺着,可是右手垂落,竟正紧紧地揪着赵黼肩头的衣裳,看着甚是用力,那指骨都有些泛白起来。
    赵庄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看那个人,那只手,又看向赵黼:“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黼终于半站起身来,却仍是没离开床边儿,回头看看那只手,小声道:“父王,她受了重伤,我……我看着呢。”
    赵庄忍无可忍,走到跟前儿,便要将他拉开,又去抓住云鬟的手,想要拽落。
    赵黼忙拦住,又叫道:“父王不可!”
    赵庄目瞪口呆,就在此刻,却听得榻上的人含糊不清地叫道:“王爷……”声音嘶哑,却依稀有哀婉凄然之意。
    父子两个一块儿色变,齐齐看向云鬟。
    赵黼咽了口唾沫,赵庄道:“他……”
    赵黼道:“他虽然昏迷,却有些察觉是父王来了,只不便起身见礼请罪,也算是有心了。”
    赵庄狐疑,看看云鬟,又盯着赵黼,因见身后众人并未跟进来,便低低:“你这是做什么?还真的是断袖的典故了不成?”
    赵黼道:“什么断袖,没有的事。”
    赵庄指着那抓着他的手,又看看他仍是微微矮着身子的别扭姿态,道:“那这是什么?我看比那断袖还厉害!那汉哀帝虽然可恶,却还能有勇气拿剑割断衣袖,你呢?你连割都不舍的?!”
    相传西汉汉哀帝跟朝臣董贤同榻,次日汉哀帝醒来,发现衣袖被董贤压住,他不忍惊醒董贤,才拔剑割断了衣袖,这便是断袖之癖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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