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陶然原本不在意,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册子,忙便追了上去。
    两个人出了书库,站在门首,赵黼四处打量,半晌才回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季陶然问道:“世子如何在这里?”
    赵黼道:“我正经过,听说你在这儿,想叫你一起去喝酒。没想到……”
    季陶然道:“世子可看见什么了?”
    赵黼哼道:“我看见什么了?”
    季陶然掂量着手中那卷册:“这上面撕去的一页,断口很是新鲜,且方才那架子无缘无故便倒了下来,我怀疑……”
    赵黼见他这般说,便笑道:“不用怀疑了,你这呆子,若不是六爷天生是你的福星,这会儿你只怕已经死在那架子底下了。”
    季陶然紧张起来,忙抓住他道:“世子,你果然看见了?”
    赵黼推开他的手,扭头道:“如果这件事儿跟那谢什么的没有关系,我就什么也看见了。如果跟她有关系,六爷就是瞎了,哼。”
    季陶然见他这般,不由道:“这是怎么说?你……你跟谢推府闹了别扭?”
    赵黼喝道:“闭嘴,谁跟她闹别扭了?我也没这个闲心,我忙着呢。”
    季陶然思忖片刻,道:“她额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留下的?”
    赵黼听问,便狠狠地瞪了季陶然一眼,眼中的恼意怒意四处飞溅似的,转身快步下了台阶。
    季陶然忙追上去:“世子!”
    赵黼脚下甚快,季陶然追了两步,忽地觉着腿上有些疼,原来他方才被书架砸到,先还不觉着,这会儿才试出身上有些麻痛,蹦跶着追到京兆府门口,才勉强追上赵黼,不顾一切地握住手臂。
    赵黼抖了抖,却并没用十分力,又斜睨季陶然道:“你干什么?别乱拉扯,不然连你也打。”
    季陶然吃了一惊,双眸圆睁,又惊又疑地瞪着赵黼。
    赵黼迎着他诧异的目光,心里泛出无限懊恼,正要甩开他,忽听季陶然道:“世子你方才说……想同我一块儿喝酒?”声音竟极平静。
    这回,却换了赵黼诧异。
    且说在太子府中,丫头紫菱将昔日之事般般件件同云鬟说罢,见她始终心平气和之态,不由地去了戒心,又道:“我起先也觉着是夫人多心,后来……便真的有些不对呢。比如有一天半夜,还看见窗户上一个鬼影,披头散发,仿佛在看着我们呢……”
    紫菱说到这里,便吓得握住脸,又小声道:“所以这不怪夫人乱闹,实在是吓人的很,能保住孩子已经是极难得。夫人原本也不想声张的,只是怕哑忍下去,或许会更生出些可怕的事来,就更加没有人信了,大人,求你一定要查个明白。”
    云鬟思忖了会儿,道:“平日里对夫人的饮食之上,可留心的紧么?”
    紫菱道:“这是自然了,自从夫人有孕,便分分地不敢放松,但凡有吃食,都要让小丫头珠儿先尝过后才能进食。”
    云鬟道:“那……那日珠儿可也喝了那保胎药了?”
    紫菱愣了愣,旋即道:“这个、这个倒没有……”
    云鬟道:“我听说夫人服用调理身子的保胎汤药已经有些日子了,难道都不必让珠儿试过?”
    紫菱张了张口,忐忑道:“有、都要试过,只是……毕竟珠儿没有身孕,怕检验不出好坏,所以那次就没有让她……”说到这里,忽然皱了皱眉,自觉前后的口吻似有些不一了。
    果然云鬟道:“既然没让她试过,如何夫人就知道汤药里有毒呢?”
    紫菱深吸一口气,神色张皇起来。
    云鬟道:“姑娘要信我,据实相告,我才好着手调查,若姑娘总是隐瞒,只怕我也不过是白来一趟。”
    紫菱闻听,面上发红:“夫人……夫人是乱嚷的……”
    云鬟道:“此前夫人喝药,可也有乱嚷过?”
    紫菱无言以对。
    云鬟也不追问,淡淡道:“既然姑娘不肯说实话,我先告辞了。”
    紫菱见她要去,忙拦住,又见安顺在外头,便含泪低低说道:“并不是奴婢不肯说,只是……求您万万别告诉太子妃这事,只因、只因府里的人都不管这件事,所以我跟夫人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只为让太子跟太子妃重视此事罢了。不然……”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眼中坠泪求道:“若是您透露出去,奴婢也只有一死了。”
    正在此刻,便听得里头有人轻轻咳嗽了声,继而说道:“这不过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想出的自保法子而已,若有人要你死,就是也要逼我死呢。”
    云鬟抬头,便见皇太孙的侧室李夫人从内走了出来,虽是怀有身孕,并没浓妆艳抹,但目含秋水,肤若凝脂,姿色风韵无不绝佳。
    李夫人凝视云鬟:“早就听闻刑部新进的一位推官,乃是个百里挑一之人。谢推府果真叫人耳目一新。”
    云鬟垂首道:“夫人过奖了,下官惶恐。”
    李夫人温声道:“我不过是个侧室而已,谢推府却是堂堂地朝廷命官,很不必对我如此恭敬。”
    云鬟不语。
    李夫人端详了她片刻:“谢推府其实不必迟疑顾忌,好不容易请了您来,自然要有个结局方好,正如这丫头所说,若非被逼的走投无路,又怎会用那种不堪的法子?我跟腹中孩儿的性命,就都托付您的手上了。”
    李夫人屈膝行礼。
    云鬟忙道:“不可!”
    紫菱也忙起身帮着扶住,又赌咒发誓道:“只除了这件儿,其他再无不实。”
    云鬟对上李夫人盈盈双眸,终于道:“夫人放心,今日所得,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并不会往外泄露。”
    李夫人含笑道:“多谢。我承谢推府的情了。”
    既然李夫人醒来,云鬟不免又问了她两句话,李夫人态度坦然,不卑不亢,所答之中也并无什么隐匿不实等言语。
    见时候不早,云鬟便暂且告退,李夫人命紫菱送出院子,安顺亲自送她往外,正沿着廊下而行,却见前方,静王妃沈舒窈跟一个人正缓步而行。
    云鬟乍然看见这一幕,霎时间就似时光在眼前翻天覆地,几乎就停下步子。
    沈舒窈身边那人,云鬟也并不算十分陌生——皇太孙妃万氏,在前世太子尚得势之时,她偶尔会前去江夏王府。
    云鬟有时候便会见到沈舒窈跟她一块儿而行,“相谈甚欢”似的模样。
    云鬟因自知身份,等闲便不去人前晃眼,尤其是在有外客来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便只在自己房中。
    可在那偶然相遇的几次里,她眼中的万氏,看着她的时候,眼底似有些莫名的怒意跟鄙薄之意。
    云鬟竟不知这从何而来,毕竟她极少跟这位皇太孙妃相见,就算见了,也不过是规矩见礼,自忖从不曾有什么失礼之处。
    想来想去,多半是因为她当时的妾室身份,因此才轻视怠慢罢了。
    故而此刻在太子府看见了这原本极熟悉的一幕,云鬟乍惊之下,心中却又是滋味莫名。
    原本是江夏王妃的沈舒窈,成了静王妃……但是这幕场景,却仍是出现了,造化真真奇异之极。
    两下相遇,云鬟便站住脚,垂首往旁边肃立,恭候两位过去。
    万氏因知道太子妃请了刑部的人来,正是为了查李夫人“汤中下毒”之事,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却毕竟没说什么。
    沈舒窈也淡扫了云鬟一眼,眼中透出几分若有所思之意,却也并没出声。
    两位女眷缓缓进了内宅。
    安顺送云鬟出外:“方才那位是静王妃,谢推府大概是没见过罢?”
    云鬟道:“的确是第一次见。实在惶恐。”
    安顺见她虽说“惶恐”,面仍平静似水,便笑道:“静王妃可是没得挑,我们这府内,这几位主子,她竟都能说得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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