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行了片刻,就见地上鲜血淋漓,前方隐隐地还有些奇异声响传来。
    赵黼满心空茫,只顾身不由己地迈步往前而行。
    一刻钟左右,便见有两个人挨在墙边儿,动也不动。
    赵黼驻足,却见一个是卫铁骑,另外一个,竟是蔡力。
    那蔡力浑身鲜血淋漓,伤口无数,大睁着带血双眸,竟已经是死了。
    卫铁骑坐在他的旁边,双眸怔怔地望着前方,似乎出神。
    赵黼也不做声,只冷冷地瞥了两眼。
    他虽不知具体情形如何,可是见蔡力身上的伤口之状,就知道必然是被饕餮所伤。
    原来先前蔡力见烟雾弥漫,一则危险,二则正是个时机,因此当机立断,顺势偷偷开了往外的密道,纵身潜入。
    这地牢本有两个出入口,平日里蔡力只从奇兽所这小楼里进出,而地下的这一方密道,则是通往御苑之外的,正是每次纵放饕餮出入所用,毕竟饕餮身形庞大,若是从奇兽所内行动,自然多有不便。
    蔡力此举原本的确精明,只可惜他忘了一件事。
    ——这密道原本只供饕餮出入,因此饕餮对于密道开放的声响格外敏感,且又嗅到地道内的气息,因此在蔡力逃出后不久,这饕餮便也循声辨息地窜了入内。
    起初还只跌跌撞撞,后来竟赶上了蔡力,因饕餮此刻已经全然发了狂性,再也不认昔日的主人,只碰到一个活物,便即刻冲上去当作猎物般地撕咬。
    蔡力猝不及防,无法抵御,即刻被重创至奄奄一息。
    他本是一手制造了这怪兽的人,最终却又死于兽口。
    正卫铁骑白樘等人从后而至,那饕餮才放开蔡力,又自逃走。
    卫铁骑其实是比白樘更先一步进了密道的,只是他因受伤,故而行动不便,白樘等人见蔡力已经只余下一口气,便自顾自去追踪饕餮,只卫铁骑留了下来。
    果然蔡力并未支撑多久,便自断气了。
    卫铁骑望着此人也有些模糊不辨的脸,想到昔日种种,不知为何,心中竟有种酸涩难言之感。
    当初蔡力才进大理寺的时候,看着这意气风发的青年,卫铁骑心中其实是十分喜欢的,暗中寄予厚望。因为如此,便更想着加倍地严格训练要求蔡力,想把这青年磨练成一个前途无量的好刑官。
    直到明白蔡力舍弃了被害者的真相后,卫铁骑无法形容当时自己心底的愤怒跟失望。
    他亲眼看着蔡力的崭露头角锋芒毕露,也亲眼看着他走向疯狂惨然陨落,卫铁骑原本觉着自己所做一切都并无任何过错,但是现在,这冰冷血腥的尸身就在旁边的时候,卫铁骑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跟懊恨。
    赵黼扫了两眼,不予理会,便径直走了过去。
    忽地听卫铁骑道:“我当时虽是真的失望怒极,只不过,我心中却也仍存着一丝希冀,想你能够幡然悔悟,若你真的能知道自己错处何在……”
    赵黼侧目,却见卫铁骑仍是出神似的,口中喃喃,道:“然而我错了,我估错了你的性情,你本来就是那种宁死不悔的性子,就算是错也绝不会认错,所以才一直走上这条死路。”
    赵黼站着不动。
    卫铁骑回头,看向蔡力满是鲜血的脸:“你很聪明,可是聪明人往往被聪明误……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大概仍觉着全然是我的错,是不是?”
    卫铁骑说着,眼中的泪便悄然坠落,举手搂住蔡力的肩膀,道:“我并不是为了你难过,我只是为了……你为什么没走到正路上……难过。”
    卫铁骑垂头哽咽,不能自持。
    赵黼斜睨了他们片刻,迈步又自走开,走了十数步,便停了下来。
    密道里的气息并不好闻,阴冷,晦暗,湿寒,又透着血腥气,然而在那血腥之外,却仿佛又有一丝烟火之气,若有若无地弥漫。
    赵黼定睛望着前方,耳畔却想起方才崔云鬟所说的话:
    “莫非并不是为了四爷,而仍是为了我而来?”
    “必然也会拖累世子……世子请自便。”
    “如此我就放心了,恭喜世子。”
    “只是……为了大局着想。”
    赵黼闭上双眼,紧锁眉头,顷刻,便蓦地转身,闪身往来路而回!
    靠在墙壁上的卫铁骑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已经消失无踪。
    卫铁骑回头看了一眼,依稀看到那人的背影,竟隐隐有些踉跄狼狈之意。
    赵黼飞快地回到密道出口处,却见密道早就落下,只从底下透出些许白色烟气,可见里头早就烟雾满了。
    赵黼生生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哑声叫道:“崔云鬟!”
    抬手一拳砸在壁上,那两扇门却兀自不动。
    赵黼连叫数声,拳打脚踢,却又反应过来,忙从壁上取了火把。目不能视物,他强忍不适,勉强又叫两声,铁笼中却仍死寂一片。
    第321章
    得不到回应,更看不清里头的情形,赵黼握着那铁栏,拼命摇晃撞击。
    先前在那密道之中,无意听见卫铁骑跟蔡力那些话后,赵黼心底那股异样之感越发明显了。
    他忽然想了起来,那不是崔云鬟的行事风格。——让他去相助白樘倒也罢了,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更加提起他赐婚的事。
    她虽然极少性情外露,但他又如何不知,看似淡然谦和,对白樘唯命是从,对他更是极少当面相争。
    然而她骨子里实则是孤高自傲的。
    他从来都知道,就算前世跟她肌肤相亲,做尽种种亲密之极的情形,可要看懂她的心,却是一个谈何容易。
    她心中自有笃定打算,自有一份执着坚固,谁也靠近不得,谁也撼动不了。
    赐婚这件事,以她的性子,虽然心里知道,但他若不提,只怕她也不会主动说起一个字。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
    “崔云鬟!”声音被烟雾熏的沙哑低沉,又连连咳嗽数声。
    赵黼先是在周围摸索找寻了许久,却终究未曾发现外头有什么机关。
    先前他来时,也只见过巽风叫卫铁骑从内关门,何况这铁笼的机关又隐秘,一刻心慌,更加难寻。
    又听不到云鬟的回答,赵黼屏住呼吸,便气运丹田,抬掌向着那栏杆一掌击去。
    那铁栅栏发一声响,却仍旧不动如山。
    赵黼凝眸沉气,连连击出,地牢里响起沉闷的铿铿声响,那无坚可催的栏杆竟然有些微微地弯曲了。
    最后赵黼实在暴躁难耐之间,蓦地变掌为拳,一拳猛地撞了过去。
    只听得“咔嚓”声响,拳骨已经碎裂。
    十指连心,赵黼浑身战栗,却并不以为意,正欲换手提气再来,却听得一声低微的咳嗽声。
    赵黼一愣,忙俯身下去,睁大双眸之时,却见隔着栅栏,里头有一道模糊的声音,虽然模糊不清,却毕竟是在。
    赵黼先是惊怔,继而狂喜:“崔云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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