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黼嘶了声,拍拍额头,自觉着其中甚是迂回,匪夷所思。
    清辉仰头细想片刻,道:“既然想将石主事灭口,自便是说当年之事极为重要,不可被人知。或真给世子说中,他是为雪耻而来?”
    云鬟道:“为今之计,只有再审董锥。”
    镇抚司的黑牢之中,董锥趴在冰冷的板床之上,臀上的棒伤未愈,冷丝丝地疼。
    董锥仰头看着头顶那一方人头大的透气孔,一道微淡亮光从彼处透了进来,射在地上散碎的稻草上,有只灰胖老鼠伏在底下,鬼鬼祟祟地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忽地有人大叫一声:“你不用不说,可知你不说我也知道,邓校尉就是被你害死的,你脱不了干系!”
    董锥听出那是崔承的声音,他记得那个伺候邓雄飞身边的少年,面孔稚嫩,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似曾相识的伤悒,让他想起当年的一个人。
    那是他自己。
    董锥知道这少年有心事,却不知他的心事是什么。
    就仿佛此刻的他回顾当年在宿州大营的自己,他知道那时候董锥的心事是什么,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隔壁不远的监牢里,崔承握着栏杆,冲着董锥的方向叫道:“我劝你还是及早招供,世子既然要查,以他的脾气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不管你是为什么这样做,一定会真相大白,让众人都知道,你是真凶!你……”
    忽地一个狱卒走来,无奈陪笑劝道:“崔公子,您还是省省力气,叫了这许久了,敢自不累么?”
    只因赵黼早有吩咐,让好生照料崔承,不许为难了他,故而这些狱卒并不敢高声呵斥,只是劝住。
    崔承才道:“我就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邓校尉那样好的人……”
    狱卒道:“是是是,不过横竖世子已经在查了,您方才也说,一定会水落石出的,就不必跟那囚徒计较,他都将是要判死罪的人了。”
    董锥听了“囚徒”二字,眨了眨眼,无声一笑,又趴了下去。
    正在此刻,外间有人道:“带董锥。”
    狱卒忙过来开了锁,因董锥被打,动作不便,两个人便搀扶着往外。
    经过崔承牢房的时候,崔承早等在旁边,见他经过,便又叫道:“你快些招认了吧!你这般毒辣算计害人,又如此执迷不悔,难道不怕邓校尉泉下有知,亡魂找你索命么?”
    董锥微微止步,转头看向崔承,两个狱卒见他欲停留,不知如何,才要催促,却见董锥盯着崔承,低低说道:“他若早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董锥的声音很低,崔承又是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他却又随着两个狱卒去了。
    崔承呆了呆,才又大叫道:“你方才说什么?姓董的,你什么意思?!”
    董锥被带上堂,却见堂上除了赵黼之外,另有两个人,虽然服色不尽相同,容貌相异,气质上却大为类似,一个似雪,一个如冰,分别立在赵黼左右,相映生辉,宝玉琳琅。
    董锥缓缓跪地,忽地笑道:“如何这个案子,把刑部跟大理寺的大人都双双惊动了?”
    云鬟跟清辉对视一眼,清辉道:“不知你可听闻过,我接手了兵部石主事遇刺一案。”
    董锥道:“是听说过,又如何呢?”
    清辉眼神微变,继而道:“你不正是因怕石主事泄露当年宿州之事,故而下手谋害的么?”
    董锥沉默了片刻,才笑说道:“大人怕是误会了。我并不曾做过这种事。”
    清辉道:“你自不曾亲手做过,你在兵部的帮手之人,今日已经事败现行。”
    董锥皱了皱眉,低下头去。
    清辉跟云鬟的目光碰了碰,两人又看向赵黼,却见他并不言语。
    云鬟便道:“董郎官,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认么?”
    董锥道:“不知大人所指的招认是何意思?”
    云鬟道:“你是如何以‘升官’诱骗邓雄,说服他答应跟你假比武的?邓雄本是一片好心,又怎知道竟反中了你的圈套,只怕他到死……也不知你为何要这般算计他,竟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云鬟说着,董锥的脸色便一寸寸地变化,听到最后,嘴角却挑了挑,似是一抹冷笑。
    竟说道:“大人们所说的,都不过只是妄自揣测罢了,到底有什么真凭实据拿出来?”
    赵黼见他这般相答,冷道:“要什么真凭实据?因为石主事是当年提拔邓雄飞之人,自然记得当初你们比武之事,你因为比武败给了邓雄飞,故而记恨于心,今日遇见,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故而诱骗他答应比武,却下毒手杀了他以雪前耻,你难道还敢否认?”
    董锥听着这些话,面色却有些平静,甚至比先前云鬟说话的时候更多一丝轻松之意。
    云鬟跟清辉双双看着,心中各自疑惑。
    赵黼见他始终不肯老实招供,怒恨难以自禁,冷道:“你先是在我跟前儿前后言语不一,屡屡隐瞒,不肯说真,种种抵赖支吾,都有堂上记录,如此一个刁钻囚徒,好言相问你自然不受用,只怕非要狠打才肯招供。”当下叫了堂官,叫大刑伺候。
    云鬟虽做的是刑官,却绝少动用刑罚问案,白清辉却也同理,此刻侍卫如狼似虎般上来,把董锥压翻,他原本臀上伤就有些重,如此粗鲁动作,顿时疼得闷哼出来。
    赵黼反笑道:“还未用刑呢,就叫痛起来了?这如何熬得下面的种种?”
    董锥脸上有汗珠滴落下来,脸色煞白,却仍是咬紧牙关不语。
    云鬟知道赵黼的性子,劳他左右奔走,费心尽力,到这般已经是极难得的耐心,倘若董锥执意不认,惹了赵黼性起,当真一顿打死,也自一转眼的功夫。
    云鬟起身,垂首道:“世子,还请且暂缓用刑。”
    赵黼道:“怎地?”对上云鬟恳请的眼神,才哼了声道:“且慢。”
    清辉见云鬟阻住了赵黼,他盯着董锥,忽地站起身,缓步走到跟前儿。
    这会儿差官们后退,董锥仍是趴伏在地上,因身上的伤,要起来却有些艰难。
    清辉俯身看了他片刻,轻声道:“你并不是因为败给了邓雄而恼羞成怒,对么?”
    董锥抬起头来,对上他的双眸,虽未回答,清辉却早看出异样。
    清辉便又问道:“你说我们只是推测,并无真凭实据,不错,到目前为止,的确处处都是猜测,你若咬口不认,毕竟拿你没有办法。但是……真相一直都在,并不会因为你否认而不存在。”
    董锥的目光飘了一飘,清辉道:“崔承说,邓校尉向来急公好义,两肋插刀,这样的好人被人陷害至死,无怪所有人都会为此不平。”
    董锥听了这句,复露出几分冷笑之意。
    赵黼见清辉对他和颜悦色,本不知如何,听到这里,才有几分明白。
    清辉盯着董锥,道:“你不同意我的话?莫非你觉着邓校尉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董锥眼中透出几分怒色,嘴唇微动,却仍是并未出声。
    清辉端详他一会儿,忽然说道:“石主事你自然是认得的,那么王令史你自然也知道,他们两个人,据说是几十年的交情,可是最近却因为一件小事交恶,不知你知不知内情?”
    董锥道:“这个跟我有什么相干。”
    清辉扫他一眼,道:“方才我在兵部,问起王令史来,他说,是因听了有人传说石主事嚼口,说他女儿的各种不是……所以心生不忿,他竟不肯当面质问,只顾跟主事离心起来。是我同他说,既然是几十年的相交,如何连对方的人品都不能信任,被别人三两句话挑拨。王令史才恍然大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石主事。”
    董锥却也是个聪明人,语带讥诮道:“呵,你是说我误会了邓雄?”
    清辉道:“你确信你并未误会邓雄么?”
    董锥冷冷道:“我当然确信!”
    董锥一句话冲口而出,却又蓦地噤声。忙低下头去,自悔失言。
    赵黼微微一笑,望着清辉,眼中透出几分赞赏之意。
    清辉回头看云鬟,云鬟会意,便说道:“跟邓校尉交好之人,都赞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如何只董郎官恨他欲置于死地?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董郎官如何不想想,或许症结只在你自己身上?”
    赵黼也嗤道:“技不如人,败于人手,就该愿赌服输!或者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堂堂正正地赢了对手,如此才是正经!像是你这样受挫后记恨于心,又用卑劣手段暗害的,算是什么东西!就算你杀了他又怎么样,跟他相比,你仍是只卑微地虫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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