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对我说什么?”成珏安静地注视着他,目光没有一丝畏惧,也没有一丝波动,平静得就像一滩死水。
    容玦也看着他,几个月未见,他比以前更瘦了,本就宽大的棉衣穿在他身上看起来空荡荡的,好似有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似的。他的喉结动了动,话语在其间辗转许久才开口:“你生病了?”
    成珏侧过头,缩着身子喝了口温水,鼻子冻得红通通的,看上去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他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
    随后又生生止住。
    成珏拖着绵软的鼻音道:“对。最近倒春寒,然后就不小心感冒了。”
    “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知不知道......”这些话未经思考的脱口而出,幸好他及时地反应过来,骤地刹了车,然后就见成珏朝他看了过来。
    他不由自主地挪开视线,咳了一下,旋即转移了话题:“你既然看见了我,为什么不逃?”
    成珏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于是笑了起来,说:“逃走了又能怎样?看见了就是看见了。”
    他不禁挑眉:“你就不怕我告诉我哥?”
    顿时,成珏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须臾才开口道:“怕,怎么不怕。”他又喝了口水,吁出一口雾蒙蒙的白气,随后才说:“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看着容玦,眼神变得格外虚无,道:“你说,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未等容玦开口,成珏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个问题,我困扰了很久。无非是有个念想,有个寄托。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的心中忽然生起不好的预感。
    “容玦,还有,你的哥哥。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一直都恨着你们。”
    “每次看见你们啊,我都有种反胃的冲动。尽管我总是装出一脸喜笑颜开的表情。”
    “所以,为了避免我恶心到你们。我希望,我们能永远都不要见面。”
    顾思亦跟韩姨正围在一块儿吃小火锅,壁炉中不断燃烧的火苗熏得整个卧室暖融融的。她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浑身热得出了层薄汗,送走韩姨之后,她转身回房,登时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随后她走到窗前,正想将窗户打开,就在这时,外面突然砸落了豆大的雨滴,还有好几颗打在了她的脸上。这使得她不得不把窗户再次阖上,有些无力地将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骤地,她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在叫成珏的名字。因为声音太缥缈微弱,她以为是幻听,于是将耳朵贴在窗户上,仔细地听了起来。
    成珏。
    外面雨下得很大,他低头看着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地面,觉得自己的视觉出现了恍惚,仿佛看见了一个瘦削却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雨中。
    他起先一怔,随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亲眼见着那个人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漆黑清冷的眼睛,雨水顺着他的下巴不断滚落下来。他们的目光对在一起,随后,那人冲他露出一个微笑,然而笑意未达眼底,就这样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那样,空洞洞地注视着他。
    他的肤色是苍白色的,白得接近幽蓝,不久之后,他的五官开始渗出了鲜红的液体,全然淹没了整张面孔,但眼睛依旧如一面深不见底的寒潭,正死死地瞪着他看。
    有风从窗沿的缝隙中漏了出来,掺杂着细沙吹进了他的眼中。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再看向地面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像是中了魔怔一样地飞奔至楼下,跑到门外,歇斯底里地喊着成珏的名字。
    然而并没有人应答,耳边只有风声和雨声,眼前只有一片空旷的地面。他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最近几个月来不断困扰他的噩梦。
    他闭上了眼睛,任凭冰凉的雨水砸落在他的头顶、脸上、衣服上。
    他突然觉得身心俱疲,心想,成珏,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还是去年的夏天,他房间的门锁坏了,只能暂居旅社。而他还是把他当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也是一个雨天,他完成了任务回到容家,却看见一个男生待在他的房间,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他仅是收回了目光,低下头淡淡地说了句,少爷。
    这没由来地让他觉得心头一阵烦躁,那时仅一味地想着,怎么是这个反应?怎么只是这种反应?
    然后他便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你可以走了。
    而他依旧是处事不惊地说了一个“好”字,便转身离开。
    他一直从窗外看着他的离去,见他跟那个男生同拼一把伞。他自然是不会让他如愿,一通电话,轻易地让他孤身折回了容家。
    他安静地低着头走在雨中,雨水像是一个个沉重的铅块,压着他的脊背微弓,步履困难地踽踽独行。
    那时他就在想,他真瘦啊,等我有空了,就带他去吃点好的,顺便再对他好一点。
    可是过了今天,明天的他早已忘记了这个决定。
    他向来把他悬在刀尖上置之不理,等到他想把他放在心尖上时,他却已经独自踩着刀尖离开。
    刀面上残留着他的血,也是他的。胸口那里,像是被人剜下一大块血肉。
    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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