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好好的,一个星期还能有四个晚上的自由时间,就算不能随意外出吧,但磕牙睡觉聊女人,做什么不比乏味透顶的识字学习要强?
    说起来每天晚上都要上课,这还是被这小子害的呢,当时他可是当众念了检查的,要不是他们贪吃去套什么野味,站长也不至于每天晚上拘着大伙儿哪儿都不许去。
    罗建刚气坏了,教鞭狠狠往桌上一甩,“啪”地断成了两节:“滚,都给我滚,老子不教了!”
    人群陆陆续续地散了,杨雪珍一边往外走,一边扯着许秋阳的袖子悄悄地说:“没想到他发起火来还挺可怕的。”
    许秋阳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罗建刚背对着她站在黑板前,双手垂在身侧,散发出一种落寞的味道,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难过。
    其实许秋阳知道,他为了教人识字这件事,还是用了点心的,记得扫盲班刚开始上课时,有一次中午午休的时候,大伙儿都在宿舍里睡觉,整个住宿区静悄悄的,她突然想起中午吃饭的时候落下了样东西在饭堂里,便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准备去饭堂把东西拿回来。
    谁知道还没走到饭堂,就听见里面传来罗建刚的声音:“来,大家跟我念,这个字念‘我’,我们的‘我’。”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躲在门后悄悄往里边看,里面只有罗建刚一个人,正站在黑板前,拿着教鞭正在模拟上课的情景,她觉得有点好笑,原来他也是会紧张的啊!
    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因为紧张,生怕第二天上课会表现不好,所以总是趁别人都下了班之后,悄悄回到教室,拿出第二天的教案,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当时许秋阳没有进去打扰他,而是悄悄地有回了宿舍,就让他自己独自保留这个小秘密好了。
    不过为人师表这种事,还是很需要方式方法的啊,并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做好的,罗建刚的教学方法真的很令她无语,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懂什么叫做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一上来就是识字,而且是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教,字与字之间也没什么联系,也不去解释什么字形字义。
    他自己是识字的人可能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台下这些可是从来就没接触过象形文字的大老粗,又不是小孩子记忆力好,这样随便念一念就想让他们记得住,学得会,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许秋阳都忍不住为他着急,会发生今天这一幕,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可是忍不住还是有些为他难过。
    回到宿舍门口的时候,许秋阳突然停下了脚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你们先回去睡觉吧!”
    杨雪珍不解:“都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事啊!”
    “好啦,我很快会回来的,帮我留着门啊!”
    “那行,你快点啊!”杨雪珍是个一让她认字就困的人,刚刚才上了一会儿课,她就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时也顾不得许秋阳究竟要上哪儿去了,她就想赶紧躺倒床上去。
    许秋阳慢慢地走回饭堂,站在门口,等全部人都离开,只剩下罗建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板面前的时候,她才走了进去。
    “哎!”许秋阳叫了他一声。
    “别管我!”罗建刚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他很不爽。
    许秋阳自顾自地走过去,拿起抹布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开始用粉笔写起字来。
    “你干什么?”罗建刚见她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终于忍不住问道。
    许秋阳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老师,这些日子天天坐在下面看你当老师,我都不知道多羡慕呢,现在难得有个机会,要不你来给我当一回学生,让我也过过当老师的瘾,好不?”
    罗建刚苦笑一声:“这老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我不管,方正你让我当一回老师吧!”说着许秋阳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座位上坐下,弯腰捡起地上只剩下半截的教鞭,“可惜了,只剩下半截了,算了,将就用吧!”
    说完兴致勃勃地站在黑板前,用教鞭敲了敲黑板,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许秋阳,大家叫我许老师就可以了,今天呢,我首先要跟大家说一下汉字的起源,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叫做仓颉,他在黄帝的手下当官……”
    罗建刚原本还有些莫名其妙,渐渐地就听得入神起来,她的故事讲得非常生动,绘声绘色、深入浅出,十分地引人入胜,而且遣词造句都非常浅显易懂,就算是完全没有任何文化知识的老人和孩子都能轻易地听懂她讲的故事。
    罗建刚也算是念书识字了那么多年,可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咱们的汉字起源还有这么一个动听的传说,想当初他上小学开始识字的时候,老师哪有讲这些的啊,完全就是填鸭式的死记硬背。
    可是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就算故事讲得再生动再吸引人,可是听完故事以后还是要认字啊,一样还是枯燥无味的吧?
    许秋阳讲完故事,继续在黑板上画着她刚才没有完成的画,“刷刷”几下,黑板上就出现了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惟妙惟肖的。
    罗建刚只知道她会写文章,写的字还很有风骨,没想到居然还会画画,这个看起来连饭都吃不饱的乡下姑娘,到底偷偷地学了多少城里人都比不上的技能啊!
    “大家一定很想知道,仓颉造出来的象形文字是怎么样的吧,下面我们就一起来看看吧,你们看,这里有一个小姑娘,那这里是她的什么啊?”许秋阳指着小姑娘的耳朵问。
    “耳朵。”罗建刚下意识地回答。
    “对了,这就是耳朵。”许秋阳说着画了一条线从小姑娘的耳朵上引出来,再画出一个跟耳朵长得很像的象形文字,再接着一个破折号,写出一个变了形的象形文字,这个字既有点像画出来的耳朵,但与现在的“耳”字又更相似了一些,最后,才写出一个“耳”字,一边写,一边把字形的变迁娓娓道来。
    再接着,许秋阳一样画葫芦,把小姑娘身上的各个部位都用线标了出来,顺理成章地,就把“手足口耳目”这几个字都给讲完了。
    罗建刚心中剧震,原来学认字真的不是一定要很枯燥的,原来学认字的过程也可以这么生动、好玩。
    站在他面前一直微笑着侃侃而谈的许秋阳,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的举手投足那么美,她的声音那么动听,她就像是一汪甘甜的清泉,让罗建刚心甘情愿地想要溺毙在里面。
    许秋阳用这种方法给他讲了“日月水火山石田”等简单的象形文字,又给他念了许多简单易懂、琅琅上口的童谣,比如像是“鸟儿天上飞,鱼儿水中游,小虫地上爬,马儿路上跑”,还有诸如“村前白水泉,村后山石岩,客来鱼羊鲜,味美舌甘甜”这类由两个单字组合成新字的歌谣。
    不知不觉地,就讲了快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可罗建刚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他还完全没听够呢!
    许秋阳放下教鞭,清了清嗓子:“怎么样,我这个老师当得不错吧?”
    罗建刚这才如梦方醒,站起来激动地说:“太好了,简直比学校里的老师讲得还要好几百倍,我明天一早就去跟站长说,以后这个老师就由你来当了。”
    “不行。”许秋阳果断地拒绝了,“我不当。”
    “怎么了?”罗建刚奇怪地问,“你刚刚不是还说你很想当老师的吗?而且你也有这个能力,不充分利用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说句老实话,就你这水平,就是到县小学,不,县中学去当老师也是绰绰有余的。不行,我一定要跟站长说。”
    许秋阳严肃地说:“老实跟你说吧,我认识字这件事是一个秘密,不能说出去的,所以我就算再想当老师,也只能忍着,也就是相信你,才趁这个机会过个瘾,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信任,把我的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啊!”
    罗建刚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能说出去,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许秋阳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我会读书写字,都是我们村的于秀才教的,可于秀才是什么身份啊,那是地主分子,黑|五类,跟他走得太近都是要被批|斗的。我们村支书早就警告过他了,一定不能用他的封|建余毒来毒害我们这些娃娃的思想,所以我跟他学习认字,都是偷偷学的,连杨雪珍都不知道呢!”
    罗建刚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是这样!”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实际上这原身跟杨雪珍、邓淑美她们一样,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箩筐,杨雪珍从小跟她一起长大,互相之间连对方什么时候去上茅房都知道,当然也知道她不可能有时间偷偷去学写字,所以她能认字这件事一定不能让杨雪珍她们知道。
    她现在还有点后悔,当初怎么就一时冲动让罗建刚知道自己认识字了呢,不过幸好他这个人比较可靠,答应了她不会说出去,就真的一直没有说过,这次又一下没忍住,暴露了自己有教学的特长,他一直追问,只好再次把于秀才扯出来当挡箭牌了,希望他不要再纠缠下去了,不然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圆下去了。
    幸好罗建刚没有再追问,只是很可惜地说:“你有这样的才华却不能施展出来,实在是太可惜了,难道你以后都要一直这样装文盲,一辈子干粗活吗?说真的,你文章写得这么好,去县里做个坐办公室的工作,完全不成问题的。”
    许秋阳笑了笑:“当然不是一直这样下去啦,我以前不敢暴露,是因为我没有学习文化知识的机会,可现在不就是有机会了嘛,我就假装是现在才开始学字的,可是我特别聪明,特别有天分啊,所以一学就学得特别好,这样不就行了吗?以后再有机会的话,我再写写文章什么的,以我的水平,想不出头都难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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