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如果电话打通,无论他给出什么样的解释,致远都会接受。但他该怎么对他说明真相?“这是个阴谋,你的弟弟买凶谋杀了你的父亲,并且嫁祸给我。”他能这样说吗?想想吧,他们是致远仅有的、极为在乎的亲人,如果让他得知真相,将是种多么残酷的精神打击!强烈的情绪刺激会再次引发心动过速,它甚至可能击垮他本来就不太健康的身体!
    苍朗的手指从按键上慢慢缩回。他仰头,像要摆脱某种痛苦的抉择,将后脑勺在坚硬的水泥壁上用力磕了几下,无法抑制地皱紧双眉。
    掌心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致远的新号码吗,他再三犹豫,按下通话键。
    “就知道你小子还活着,不过也差不多被逼到绝境了吧。”
    苍朗的神情瞬间沉下来,冷冷地说:“山鹰,你还想干什么?”
    “火气别这么大,兄弟。”对方轻笑一声,“我这不是怕你又搅黄了我的任务,才出此下策的嘛。”
    “你的下策,也包括偷我的刀,然后把一切栽赃给我。”苍朗深吸口气,“山鹰,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跟我说实话,那天晚上你救了我一命,是否也是安排好的?”
    山鹰沉默片刻,轻声说:“不,那时我刚下飞机。”
    “很好,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苍朗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底发寒的语气说。
    “等一下!”山鹰急促地叫道,“无论你藏身何处,都不会安全太久,况且你身上还有伤。外面现在就是张大网,只要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他们就能不择手段地把你逼出来。如果你想只靠一人的力量突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绝不可能!苍狼,这不是丛林生存特训,这里是社会!人类的社会!你个人的力量,在整个社会里微不足道,你必须认清这一点!”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高举双手出来投降,然后请政府为我指派律师?山鹰,你该不会天真地认为你的雇主准备跟我庭外和解吧!”
    山鹰顿了一下,叹气:“没错,这是一条你死我活的绝路。对他而言,你是个极可怕的对手,但最后赢的人会是他。”
    “事情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
    “还有条路可走。听我说!”山鹰的声音低沉下来,“东区码头四号仓库里,有水、食物、药品,衣服,证件以及足够的现金,依你的能力足可以到达那里,然后在今晚八点半之前到机场来,我已为你准备好护照和机票。苍狼,和我一起走!到了国外,你会发现天地有多宽广,凭你这身本事,钱会源源不断而来,你可以过任何你想要的生活。”
    “你……”苍朗苦笑一声,“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你,还是把你揍到趴下。不过,用不着费心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为什么?事情都已经到这地步了,你竟然还要留下?你这是自寻死路!你听好,老子只等你到八点半,不来拉倒,老子已经仁至义尽了!”手机另一端几乎是在咆哮,“我就不明白了,这鬼地方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你不明白的,山鹰,如果你仍然把钱看得比感情重,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苍朗轻声说,随后挂断了通话。
    他已经休息了太长时间,追兵随时可能尾随而至。
    就在他起身将要离开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致远……”
    终于听到低沉熟悉的声音,那一瞬间,安致远有股落泪的冲动。
    苍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暗哑,尽管极力控制,但其中疲累的阴影仍令他的心脏如弓弦骤然绷紧。
    “你在哪里?我想见你。”这句话仿佛已压抑许久,在这一刻找到喷涌的出口。
    苍朗紧紧抓着手机,仿佛下一秒就会与对方失去联系。他深深平复着呼吸,用尽量自然的语调说:“致远,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完了后我会回去找你。”
    “不,我想马上见到你。我现在就出发,你告诉我,去哪里等你?”
    苍朗在他少有的坚决下不得不退步。
    “东区码头四号仓库,我会尽快赶到。”
    山鹰的临时巢穴,应该比较安全隐蔽。
    苍朗将手机放回口袋,给手枪换上新弹匣,他还有一段长而艰险的路要独自走下去。
    但因有致远在前方等候,这段路并非黑暗无光。
    听见卷帘门滑动的声响,安致远的身躯像被根线拉扯似的一震。
    他目不交睫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步步走近,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人影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用一种温柔深沉、却又像要炽烈燃烧起来的眼神,凝视着他。
    安致远朝他伸出手指,“……苍朗。”
    他的保镖向前半步,又停下,轻声说:“我身上很脏。”
    安致远推开轮椅的扶手朝他扑来,丝毫不顾及两人之间的距离。
    苍朗抢在他摔倒前接住了他。
    两人在地面滚了半圈,像要确认对方的存在似的紧紧拥吻。
    窒息的感觉压迫到肺部,安致远才剥离开胶着的双唇,额头顶在苍朗泛着胡渣的下颌上喘气。
    苍朗仰躺在水泥地板上,手臂搂着他腰身。
    纵然心中有种种疑惑,两人却谁也不愿先开口,破坏这历尽辛苦后的重逢。
    直至安致远注意到掌中温热粘稠的触感。他愣怔地看着颤抖的手指,失声叫起来:“你受伤了!”
    他翻身坐起,紧张地检查苍朗的身体,“伤在哪儿?严重吗?”
    苍朗握住他的手腕,语气轻松安慰:“没事,一点皮肉伤,已经处理过了。”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吗。”安致远移开目光。
    “对不起。”苍朗抚上他的后颈,凑过去轻吻那双郁蓝的眼睛。
    安致远伸手,却又像被伤口附近的空气灼伤似的猛收回来。
    左肋与右腿……
    “警卫在追击时打中凶手两枪,一枪在胸腹部,一枪在右腿,下次跟你的保镖叙旧时,不妨脱去他的衣服看个清楚。”安致克的话语在耳边回荡,他用粘血的手掌捂住嘴,从喉咙里发出哽咽般的抽气声。
    “怎么了?不舒服?”苍朗仔细看他过于苍白的脸色。
    安致远缓缓摇头。他该相信他所爱的人。他曾将自己的生命毫无保留地交到他手上,如今怎能因一两个巧合而动摇对他的信任。
    “爸爸去世了,我很难受,苍朗。”他低声说,“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摆脱他控制的生活有多美好,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我却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这不是你的错,致远。”
    “但我依然内疚,因为他生前对我提的最后一个要求,我想我一辈子也办不到。”安致远抬起眼睛,深深地看着他的保镖,“他要我离开你,忘记你。”
    苍朗猛地将他拥入怀中。
    “我从未奢望过得到谁的祝福,我愿为这份感情付出一切代价。”安致远喃喃低语,“但是苍朗,致克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无法忍受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苍朗无声地叹息,“我知道。”
    “致克把你当成杀害爸爸的凶手,按他的性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消除他对你的误会,找出真凶。苍朗,跟我回去吧,把事情解释清楚。”
    回去见安致克,苍朗苦笑,恐怕这事就永远不需要解释了。但其中原由,他能对致远坦白吗?
    他沉默着,忽然开口:“我们离开这座城市,去A国。”
    安致远迟疑片刻,说:“好。”
    苍朗有些诧异:“你不问为什么?”
    “如果你坚持这么做,一定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我只是相信你的判断力,”安致远微笑了一下,“以及我看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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