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吐了一口烟圈。
    霍阙脸上烟云浓重,快速汇报完,给局长耳语几句,快步离开,他步伐很快,绰绰的影晃在台前的白板上,模糊了潦草的字迹。
    G,高浓度可提纯变种罂粟。
    ————
    手术时间很长。
    霍阙来,洪雅来,刘莉来,霍阙去吃饭,洪雅去吃饭,霍爸爸霍妈妈来……
    来来去去,唯独楚珣一个人,靠在白墙上,长身玉立,雕塑般没有喜怒没有悲苦,没有言语,只有烟雾朦胧他微绷的侧颜,烟头掉落一地。
    洪雅给霍爸爸霍妈妈解释致歉,霍爸爸霍妈妈表示理解。
    楚珣第三包抽完,转身去霍阙衣兜拿,一幅瘾君子的模样……
    洪雅一把拽出儿子嘴里的烟:“你岳父岳母来了不打声招呼,一直抽像什么样子,没看到走廊上写着禁止吸烟吗,为人师表会吗?”
    霍爸爸霍妈妈苦笑推迟:“八字还没一撇,草草没事再说。”
    楚珣置若罔闻,垂着一双眸子,反手凭空扯掉墙上贴的“禁止吸烟”,五指一拢,将A4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又点了一根。
    贪婪地,吸一口。
    好像这样,才能淡化手上的血腥味,身上的血腥味,满心满眼的血腥味。
    她的……血腥味。
    小姑娘那么怕血,又那么怕疼,当时怎么就没想通呢?
    楚珣清楚地记得,当初背她下山去找了大部队,她本昏睡着,曲针抽个血便从混沌中疼醒了,又哭又闹。
    “我是不是已经死掉了,为什么你们都穿着白衣服……”
    “好痛,不要抽血……呜,我在哪儿?”
    “……”
    小姑娘长得俏生生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哭得人心肝颤。
    医护人员无助地望向带她来的楚珣,楚珣同样无助地原地踱了好几圈,忽然转身,掀帘子出门,走向紧急小卖部,买了几颗……水果糖。
    花花绿绿的,小姑娘砸吧砸吧含得欢快,面上的愁云却是没消。
    害怕伤患感染传染病,医护人员抽了一管还要抽第二管。
    嘴里还有甜味,冰凉的金属没进皮肤,小姑娘“嗷”一下,又哭出了声。
    虽说二十出头的青年多的是油嘴滑舌,可楚珣连恋爱都没谈过,哪里懂哄人?
    只能任由着小姑娘一手被医护人员把住,一手一泡鼻涕一泡眼泪地朝他身上擦。
    “你是谁?”
    “你说话。”
    “你为什么不理我,你的脸长什么样……呜,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细细软软的调子宛如初生黄鹂,啼得楚珣心神悸然。
    鬼使神差地,取下防毒面具的导管,把手放在鼻尖,朝上做了一个猪鼻子。
    霍星叶楞一下,“噗嗤”出声,软绵绵道:“你过来……”
    楚珣从善如流把脸凑到她耳边,小姑娘想说什么,唇瓣嗫嚅两下,楚珣没听清,又凑得近些,霍星叶却头一歪,再次昏过去。
    柔软干涸的唇瓣,恰好,停在他的唇上。
    轻若羽毛。
    楚珣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在医护人员看小情侣的眼神下,默默套上导管,红了脸庞……
    通知她父母,在她父母到来时安静离开。
    自那之后,直至很久,霍星叶都会做关于那个人的梦。
    梦的场景真实无懈,霍爸爸霍妈妈却执意说是在大部队的帐篷里找到的她,压根没看到什么救她的男人,就是党和国家救了她,长而往之,她便信了,也便淡了。
    自那之后,很多很多年里,楚珣也会做关于那个小姑娘的梦,她十四五岁,她干净澄澈的眼神,她柔弱敏感的吻……
    每每梦见,天地间均为灰暗,唯独她与他辗转交颈。
    旖旎,绮丽,不胜缠绵……
    他骂自己下流,骂自己无耻,骂自己满脑子肮脏思想却无办法。
    直到杨木走,他读好友那些裹着灰烬的文字。
    然后,无数个日夜,浑身湿透地惊醒,独坐在偌大空旷的房间,邪教徒般,一遍一遍地进行自我麻痹。
    只是一场梦,她是一场梦,过去都是一场梦。
    红尘滚滚,千离百世,勿沉湎,勿重逢……
    ————
    十个小时,抗战结束。
    手术室灯灭,门开。
    其他人一窝蜂围上去,楚珣只是淡淡别过脸,深邃淡漠的眼神越过时间和空间,落至那抹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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