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则先找了盆,把面粉打开和面。饺子皮讲究筋道,方法无外乎两个,一个是和好面后放置一会儿,另一个则简单多了,是冯春的秘方——和面的时候打入一个鸡蛋,挖上一小勺子食用盐,出来的面团既柔和又富有弹性,还不容易破皮。
    盆中面粉放一半,左手拿着盛满了水的碗,右手拿着筷子,水控制成细流慢慢流下,筷子随之呈顺时针方向搅动,等到整盆的面都成了絮状,冯春这才住了手,把筷子撸干净,放在一边,上手开动。
    冯春喜欢右手和面,左手扶盆,白生生的手在盆中左右翻转,那些碎碎的面絮不知怎地,竟是慢慢成了光滑的团。每次这时候,林勇都忍不住看呆,他会想起父母都不见的那些日子,壮壮闹着要吃饺子,冯春就是这么守着灶台一点点学,从一手面糊到光滑的面团,他觉得像是魔法。
    面活好了,林勇的肉馅也差不多了。调馅是最重要的,冯春的调料也简单,生抽老抽食言大豆油是最基础的,剩下的则是他自己炒制碾压成的五香粉放了两勺,最后为了肉嫩,又打了个鸡蛋过去,让林勇顺时针搅动成糊糊,就搞定了。
    至于包饺子,他俩则是配合默契——即便已经有多年没合作。林勇擀皮,冯春包,一个比掌心小一些的面皮,放上调好了的香喷喷的肉馅,两手使劲一捏,就成了个元宝,放在冯春专门拿来的高粱盖子上,一排排的,肉嘟嘟的,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等着杨东开完了一天的会,疲倦的开门进了屋,就瞧见满屋子的灯都打开了,最亮的厨房里,冯春穿着件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小熊围巾,正在一口锅前来回搅拌着勺子,听见声音,他就回了头,在那么明亮的灯光下,冲他笑出了最灿烂的笑容,冲他说,“你回来了?”
    饺子锅里冒出的热气,让这里温暖的就是一个家。
    冬至日,也是章天爱出看守所的日子,章建国夫妇去接的女儿。
    事发三天后,连记者都采访到了秦珊珊,他们家还是没见到章天爱。章建国不是没努力过,他在局长的办公室直接摔了杯子拍了桌子,局长这时候才说了实话,不是他不愿意,是上面不愿意。
    他的原动作是指了指天,这个天高到什么程度,他没说,但这样已经足以了。
    当时章建国还想再问,是谁?可惜这个以往跟他称兄道弟的局长,却不肯再多说一句。
    时至如今,事发七天,他们都不曾见到过章天爱。
    九点,看守所的铁门打开,章天爱终于走了出来。她依旧穿着那天进去的衣服,一身及地长裙,那时候她画着浓妆,摇曳生姿,而此时,她一脸憔悴,满目空洞,就像是个衣服穿着人。
    她站在门口停了停,先是慢慢抬头去看了看天,然后才扭头看向了等在一旁的父母,她用了足足二十秒,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这时候,她的空洞的面具才裂开,露出里面的真相。她嗷嗷的哭着扑了上来,喊着,“妈,妈!”
    章天爱是霸道的,矫情的,是他们全家养出来的公主,她何曾这般狼狈过?他妈周海娟当时就流了眼泪,不顾形象的抱着她哭了起来,连他爸那样的一个人,也眼睛湿了。
    一路上,哭完的章天爱就窝在她妈怀里,什么也不说,只问了一句,“我哥呢?”知道他受伤了,她就闭了嘴。
    等着回了家,柳妈已经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章天爱却没什么胃口,也不去看她哥哥,而是闹腾着要洗澡,周海娟觉得这样去晦气,也应了。只是左等右等,她竟是在里面足足待了两个小时,等着饭菜热了又凉透了,周海娟只能上楼去叫她。
    章天爱此时还在浴室里,水还在哗啦啦的响着,周海娟试探的敲了敲门,“天爱,天爱,你洗好了吗?”回答她的是砰地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这让周海娟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停留,直接扭开门冲了进去。
    一进屋她便愣在了原地,她的宝贝女儿章天爱正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脸的难受。她立刻扑了过去,将章天爱抱在了怀里,问她,“天爱,你哪里不舒服,”然后大叫,“建国,快来啊,天爱这是怎么了?”
    她扯着旁边的浴巾给章天爱裹上,就想扶她出来,章天爱此时却终于缓过劲儿来,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周海娟说,“我叫医生来,天爱,没事的,妈妈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可伴随着胳膊上的刺痛感而来的,是章天爱的哀求,“妈,我太疼了,我浑身都疼,我忍不住了,妈,给我点吧,给我点吧。”
    周海娟几乎下意识的就甩开了章天爱,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女儿竟然要毒品。而章天爱这十天因为上瘾都没好好吃到过东西,她直接被甩在了浴缸上,发出砰地一声。
    周海娟唬了一跳,连忙心疼的去看她,却见她已经站了起来,晃晃荡荡的,捂着后背,冲着她祈求,“妈,我好难受,给我点吧。一点就成。”
    周海娟只觉得心神俱焚,直接过去抱住章天爱哭得捶胸顿足,“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而匆匆赶来的章建国,则是冲上前去,一巴掌扇在了章天爱的脸上。
    拍的一声,响亮而又清脆。
    章天爱晃晃荡荡的抬起了头,恰好跟章建国对视,从那双愤怒的眼睛里,她突然想到了冯春说的话,“就算你吸毒是章天幸做的,你猜他们会处罚他吗?”
    ☆、第27章 过去
    章天爱闹腾的很厉害,她怕是这些天在看守所都没过好,周海娟夫妻俩将他搬到床上去,就能看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周海娟边帮她穿衣服边哭,这怕是毒瘾上来了,磕碰的。
    他们当然不能给章天爱提供一点这样的东西,虽然那会让她减轻许多痛苦,章家也供得起她,可危害呢?
    在周海娟和章建国看来,这世上就没有比自己儿女更优秀的人了,他们怎么能让章天爱因这个被毁了呢?
    等着给章天爱穿好衣服,章建国就直接让人把准备好的医生叫了来,他想了想又不放心,怕是章天爱闹腾的太厉害,在走廊里转了转,就盯上了最东边向南的那一间房,那里好像从来没用过,就让助理去找锁匠,将它加固一下,准备让章天爱搬到那里去。
    柳妈端着热牛奶上楼的时候,就听见了章建国的吩咐,纵然知道不应该,可想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插嘴道,“老爷,那是晨晨的房间,那里面都是他的东西。”
    晨晨,章晨这个名字,多少年没有在章家出现过了。还有那间房间,柳妈一说,章建国的记忆陡然回了来,那的确是章晨的房间,他小时候家里只有一家三口,都住在二楼,那间房是冲南房间里窗户最大的,带着个半圆形的落地窗,他喜欢的不得了,就要了那间房,这些事儿太久远了,他几乎都忘了。
    柳妈瞧见他脸上怔忪的样子,仿佛回忆起来,忍不住就放了心。她是章晨出生时来这里的,那时候她刚刚生了孩子,可丈夫出轨卷钱跑了,她没工作也没钱,是谭巧云给了她碗饭吃,甚至后来熟了,谭巧云还让她女儿也搬了进来。
    在她眼里,善良的谭巧云是她的恩人,无论别人怎么说,她也相信谭巧云的那句话,“晨晨怎么可能不是章建国的儿子?只有他不想信而已。”可惜,好人怎么没好命呢?柳妈想到了谭巧云的死,心中就忍不住难受起来,她看着章建国也愤恨起来,这个男人太糊涂了,就如他家的死鬼一样,分不清好赖。
    在章建国看来,他倒是分得清。
    他那回忆不过瞬间,就被章天爱的哭喊声扯了回来,然后面无表情的吩咐,“都收拾了吧,没用的东西扔了就是,小姐要用那间房,快点腾出来。”
    说完,他就直接进了书房,没看见柳妈那失落的表情。
    陡然想起的人,让章建国一个人待在书房里静了一会儿,才接通了秘书张奎的电话,“查到了吗?”
    张奎的声音里纵然镇静,可难掩兴奋之色,显然是有了进展,他压住呼吸慢慢地说道,“查到了,老板,是杨东。”
    杨东?这个名字让章建国有种“竟然是他,但细想一下,也就是他”的感觉。这些年他在商场上所向匹敌的同时,也建立了好人缘,他一年刚做慈善的钱就上千万,无论政府还是个人,谁会跟他过不去。
    也就唯有杨东一人。
    他们的仇却说来话长。那一年消失了五年的谭巧云来找他,他不愿意见,就没回家,让周海娟处理,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具体为什么后来他问过周海娟,八成是太不好听,她没肯说。
    不过他跟谭巧云生活了十年,那个女人他了解,是最最会装模作样的——十年婚姻,他一直以为谭巧云是个老实人,可就是这个老实人,竟然跟青梅竹马长大的前男友藕断丝连,还生了孩子,给他戴了绿帽子。他这才知道,这个女人那么容易嫁给他,不是爱他,而是因为他有钱,可以替他爸妈治病。
    这样一个为钱什么都能干的女人,说出多难听话,甚至将周海娟打破了头,也是正常的,想来是因为钱花光了,想来讹诈却被揭破,恼羞成怒。
    下人很快将她们分开,周海娟让人将她撵了出去,随后就去医院了,也没当回事。可不该的是,这事儿竟然被天幸天爱兄妹看见了。他俩都随了他,嫉恶如仇的性子,如何能看得自己母亲被人捶打侮辱?两个人岁数也小,不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天幸竟然开了车去追,结果就出了事故。
    死的人是前妻和她的现任丈夫,开车的人是他的儿子章天幸,坐在副驾驶上的是他的女儿章天爱。现场一片血红,惨不忍睹,即便是他,在见到现场的时候,腿也软了。
    可必须压下去。他的儿子和女儿,凭什么要给谭巧云付出代价?他们还那么小,他们只是个孩子。
    这么大的事故,压下去就代表着暗中交易。他付出了不可想象的金钱,而且是一次次的威胁。甚至在那段时间里,他入不敷出,连公司都无以为继,眼见走投无路。就在这时候,杨伟斌瘫痪了,硕大的大洋国际,犹如一块刚烤出来的诱人的蛋糕,只有杨东一个人看守。
    他才十八岁,而且他无所防备。
    商场无父子,何况他们不过是义父子。在章氏的危在旦夕中,他向大洋国际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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