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写写就好了,”他懒洋洋道,“不必当真。”
    ·
    “父亲打算把八成家业交给我?邀请外公您来大陆现场公证?”顾远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语气中带着惊奇:“这吹的是什么风?”
    电话里柯文龙的声音却非常平缓:“顾洋不成器,母家也扶不上墙,该给你的东西迟早是要给你的。再说转到你名下不代表现在就交给你打理,只是名分定了,以后继承权不会出问题而已。”
    玻璃墙上映出了顾远微微眯起的眼睛。
    “——怎么突然会讲起这个,还是通过您来说?”
    “这次你差点出车祸的事,跟顾洋有关系,顾名宗不得不在乎我们柯家的想法。为此外公也向顾家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如果顾名宗再敢推诿的话,柯家一定会站在你这边跟他翻脸……”
    这番说辞是柯文龙早已想好的,含意也很丰富:首先合情合理解释了顾名宗此举的原因,再不留痕迹地提到自己出了很多力,最后安抚顾远,柯家始终在你身后,将来还会为你提供更多的帮助。
    然而顾远却打断了他,直截了当问:“外公,你和父亲是不是有什么私下的交易?”
    柯文龙一怔,没想到顾远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竟然能准确推测出这一点!
    “……没有,”柯文龙停顿片刻,声音更加和缓道:“只要你顺利上位,其他我还求什么?”
    顾远心里那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重,但对方毕竟是他外公,于是只笑了笑没接话,转而问柯家的人什么时候启程来G市。问明了大概时间和行程后,又寒暄了几句天气和身体,便客客气气挂了电话。
    顾远放下手机,办公室门被人敲了两下,“进来。”
    门开了,他的心腹保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眼熟的密封牛皮大文件袋,顾远眉梢顿时轻轻一跳。
    “大少,您上次叫我们对方助理的背景资料再查一遍,”心腹毕恭毕敬递上文件袋:“在这里了,请过目。”
    顾远盯着那牛皮纸袋,半晌没说话也没动作。
    “……大少?”
    顾远终于伸手拿起纸袋,淡淡道:“出去吧。”
    手下悄没声息退了出去,咔哒一声带上了门。
    顾远坐在巨大宽敞的办公室里,静静看着文件袋上密封的贴条,许久后终于轻轻把手放在上面。
    只要轻轻一撕,方谨的经历和背景,便有可能就此毫无掩饰地展现在他眼前。
    那个租给他房子的神秘“朋友”,那天卧室里没发出声音的男人,丢在垃圾桶里成对的玉戒,以及所有扑朔迷离、似假还真的秘密……
    顾远的手指微微用力。
    ……真的要撕开吗?
    不知为何顾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天在香港,灿烂夜空之下,维多利亚港犹如一片璀璨的星海。夜风中方谨斜倚在天台上,一手夹着烟,侧脸在微渺的白烟中有种形容不出的魅力,和难以察觉的伤感。
    他对自己道歉说对不起。
    然后他说顾总,我不想和您有超出上司和下属之外的关系。
    顾远的手指紧了又松,片刻后突然打开抽屉把文件袋扔了进去,然后拿出下午珠宝店里刚刚送来的东西——一只蓝色的天鹅绒戒指盒。
    他把戒指盒紧紧握在手心里,关上抽屉走了出去。
    ·
    那天下午方谨其实出去办事了,晚上本来要回家做饭,推门进来的时候却发现客厅里一片温暖的橙光,餐桌上放着蜡烛、鲜花、银质餐具,顾远正把煎锅里滋啦作响的牛排倒进雪白大餐盘里去。
    “回来啦?快来吃饭。”
    方谨结结实实愣了几秒,“你这是……”
    只见餐桌上不仅有心形牛排,还有作为前菜的焗大虾、香槟浸生蚝和红酒炖牛舌。顾远解下围裙,露出里面早已换好的一身笔挺衬衣,回头对他一笑:“给你看看我也是会做饭的,省得你以后哭着说我欺负你,不给你吃好的。”
    方谨有点疑惑,走到近前看看牛排的色泽,又看了看大虾生蚝的摆盘。
    “……前菜是外卖的吧?”他终于忍不住问:“只有牛排是自己做的对不对?”
    顾远一下笑场,按着肩膀把他摁到扶手椅里:“快吃你的吧,老公有钱给你买好吃的还不行吗,你知不知道这牛排在外面卖八百块一磅?”
    方谨还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今天顾远是哪根神经不对了,自己跑去煎牛排做晚饭。但前菜确实很好吃,加上顾远的手艺虽然一般,牛肉本身却是真对得起价格,拿刀切开时一层层油花细密分布在鲜嫩的肉纤维之间,唇齿间全是肥瘦得宜、余香无穷的口感,连方谨这个最近没什么胃口的人都一口气干掉了大半块。
    顾远倒了两杯红酒,跟方谨碰了碰杯,说:“今天我认识你满500天了。”
    方谨这才反应过来,一年多前确实是自己被派去顾远公司的时候,只是当时顾远还是个英俊冷淡、说话锋利、毫不留情的老板,而自己能平平安安当个助理就万幸了,每天竭尽全力想的都是如何让老板不对自己生气,不想炒掉自己。
    方谨微笑起来,但转瞬间那笑容又被内心更深的阴霾压了回去。
    顾远却专注地看着他,烛光中面孔英俊无俦,完美得不像个真人。
    “以前我脾气不好,想必让你受了很多气,但我也知道很多时候错的不是你。后来我渐渐喜欢你了,就有点患得患失,总怕你多跟人说了一句话,多看了别人一眼,或者对我只是尽一份责任,其实并不完全把心放在我身上。”
    “我一直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但心里其实并不太有底。没有人能真正看清另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强调那么多次也只是给我自己增加信心罢了,我唯一能确认的只是自己心里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不论以后是贫穷还是富裕,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希望能和你一起走到生命的最终点。”
    顾远从椅子上起身,单膝跪下,从裤袋里摸出一只深蓝色的戒指盒。
    方谨瞳孔瞬间缩紧,只见顾远打开戒指盒,里面是两只素圈男戒并排而立。
    “就算无法缔结法律关系,我还是希望能和你成为实质意义上的配偶。我们可以共享财产,权利,责任,义务,我们可以做试管或收养;我们都发誓对彼此忠诚且一心一意,就像这世上千千万万对平凡普通又白头到老的夫妻一样。”
    “你愿意和我缔结这种一生的关系吗,方谨?”
    方谨看着烛光中闪烁的戒指,整个人仿佛都不会动了一样,只有抑制不住的颤栗蔓延至全身。
    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重复几次后才竭力仰起头,似乎要让眼眶中涌出的泪水倒流回去。
    顾远拉住他的手问:“方谨?”
    ——答应吗,方谨?
    命运总是在最阴差阳错的时候把他最想要的东西扔过来,如同开玩笑一般,带着无穷的恶意,让他在难以割舍的挣扎和绝望中一次次放弃。
    那些爱和希望,从来都不在它该来的时候来。
    而怨恨、痛苦、离散和孤独,却永远在深渊中陪伴着自己,将一切带向冰冷苍白的终点。
    “我……我不能答应你……”
    方谨的声音哽咽艰难,每一个字都仿佛化作利刃,活生生撕裂喉管:“我只想和你保持现在的状态,真的不能答应你……”
    “——对不起,顾远,真的对不起。”
    第35章 对戒在顾远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形成了四个篆体字
    空气仿佛一下被抽干了,房间里陷入了完全的死寂。
    顾远缓缓从地上起身,坐到方谨对面,直视着他问:“你是打算离开我吗?”
    方谨不说话,只摇头。
    “那为什么不接受戒指?”
    顾远声音异乎寻常地冷静,仔细听的话其中其实有些森寒的意味。然而方谨只微微喘息地看着他,就这么看了很久,才嘶哑反问:“这种状态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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