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婵点头答应,又问:“你打算去哪里?”
    “北边。”小禾说:“传说那里有一座雪山,我想去找找看。”
    这是她们最后的对话,两位少女就此别过。
    小禾临走之时亦有些担忧,害怕自己前脚刚走,后脚林守溪就寻来了,但她又笑着摇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自己又在痴心妄想了。
    神山之上,师尊与楚妙已然酒醒。
    “同去神墙么?”楚妙问。
    这是她们每年都要做的事。
    “今日便让小辈代劳吧,我……还有其他事。”师尊说。
    “其他事?”楚妙诧异地问:“还能有什么事?”
    “我要去取回我的剑。”
    “湛宫?”
    “嗯。”
    回到这个世界以后,她曾数次占卜过湛宫的下落,从未得到过结果,湛宫似是被什么东西……遮蔽了,但就在昨夜,她终于算清了它的位置。
    是该去一趟了。
    自己的乖徒儿应该也在那里。
    “当年你拔出那柄剑的模样我现在都还记得,真是……可爱啊。”楚妙笑着回忆。
    “当然,那是我的剑,除了我钦定的徒儿唯有我可以将它拔出。”师尊骄傲地说。
    千年之前,神秘的黑裙小姐于墙外借剑,一剑斩断了时空魔神的过去,一剑切断了时空魔神的未来,被两剑斩为三截的魔神就此牢牢被困于当下,成为了剑下的困兽,自那之后上千年,这柄剑固守其骄傲,始终不愿再被拔出,直至后来神山之人从倾塌的家族中寻出这柄剑,作为遗物送来云空山时,她双手持握剑柄,猛地一拉,让人们时隔千年后再次见到了它如镜的刃。
    但她再未通过这柄剑联系上师父。
    仿佛随着剑的抽出,剑上联系着的时空也随之断裂了,于是故事就永远地停留在了第六日的黄昏。
    “吾道不孤……”师尊轻轻开口,神色茫然。
    “你说什么?”楚妙没有听清。
    “没什么。”师尊自嘲似地笑了笑,她对楚妙说:“你女儿要回来了,好好陪陪她吧,以后与她说话耐心些,莫要太过心急,免得又将她气走了。还有……”
    “顺便帮我照顾白祝。”
    在墙后面偷听的白祝连忙探出脑袋,大喊:“白祝能照顾好自己,无需劳烦楚姐姐。”
    说完之后掉头就跑,躲到楚妙找不到的地方去。
    师尊看着那小白萝卜,哑然失笑。
    “再会。”她对楚妙说。
    下一刻,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雪地里,连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漫天白雪,天很快晴了,山上银亮一片。
    楚妙迷离的醉眼望着亭外的冰雪世界,恍惚了许久才轻轻开口:
    “再会,宫语。”
    第105章 龙醒
    宫语是师尊之名。
    她七岁才开始真正练剑,却成了云空山历史上最早破入仙人境之人,哪怕是在神山这样天才辈出之地,她也绝对称得上是传奇,这三百年来,关于她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楚妙看着放晴的神山,看着凌乱的酒杯,无声而笑。炭火仍有余温,但冷寂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正独自一人看着山中寂寞雪,女儿忽然牵鹿上山来。
    楚映婵望着熟悉的仙楼,忽然意识到,自己素衣下山至今竟快过去一年了……
    她走时一袭素衣,来时同样如此,那柄纤薄修长的黑尺虽从未动用过,却也始终背在身上。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师父让我来的么?”
    楚映婵到了仙楼,环顾四周,没见到师尊,却意外地见到了她的娘亲。
    “你?”楚妙一下觉得失了面子,刚想说她两句,不由想起了宫语的嘱咐,还是沉下气来,“你师尊有事先走了,特意嘱咐我多陪陪你。”
    “不会是你将师尊支开的吧?”楚映婵的眼眸透着不信任。
    “……”楚妙胸脯起伏,脸上却还是带着微笑,“我哪有那个本事呀?快来,许久未见,陪娘亲坐坐。”
    明明才两天没见……
    楚映婵略一犹豫,还是将鹿系在了门口,踩过雪地,走到了娘亲身边,平静地坐下。
    她看着玉石桌上散乱的酒杯,说:“你怎么又与师尊一道喝酒?师尊酒量这般差,此事又出去办事,耽误了可怎么办?”
    “娘亲酒量就很好了?”楚妙对于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很是无奈,但她看着女儿清丽动人的脸蛋,一下子又温柔了下来。
    在女儿没有出生之前,她是楚国母仪天下的皇后,一生跌宕传奇,美誉无数,但自女儿出生长大后,本就不太稳当的‘楚国第一美人’头衔,转眼就被女儿轻而易举且毫无争议地摘走了。
    “映婵果然长大了,与娘亲当年一样漂亮了。”楚妙微笑着说。到了楚妙这等境界,百年的光阴不足以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若与楚映婵一同逛街,很可能会被当成是姐妹。
    “是么……”楚映婵可不觉得这是夸奖,她轻声说:“师尊对我说,我比你年轻时候好看得多。”
    楚妙衣袖间的拳头捏紧,她深呼吸了几次,最终还是咯咯地笑道:“当然,我的乖女儿定是青出于蓝的,嗯……你也比你师尊小时候顺眼多了。”
    “娘,你若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了,拐弯抹角可一点不像你。”楚映婵说。
    “没什么事呀,我已经好多年没与小映婵好好坐下来聊天,沟通情感了,我们虽是仙人,但修的也不是无情道,自是需要亲情的。”楚妙语重心长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修的不是?”楚映婵反问。
    “若你真修了无情道,我现在就将这破楼给拆了。”楚妙立刻说。
    楚映婵抿了抿唇,眸中薄光闪动,却不言语。
    楚妙心惊,黛眉轻皱,“你该不会真修了无情道吧?难怪这些年的婚事全让你拒绝了去……”
    “能不能别谈婚事?”楚映婵蹙眉。她只想于道门清修,从未想过这些。
    “娘亲也不想呀,实在是映婵名声太大,我将那些婚书收起来烧火,恐怕能直接烧过这个冬天。”楚妙笑了笑,说:“而且娘亲也帮你物色过了,其中有几位青年才俊确实不错,有个道侣不是坏事……”
    “你要是喜欢,你自己嫁给他们就是了。”楚映婵冷不丁地打断。
    “你……这话让你爹听到了恐怕得气死。”楚妙摇了摇头,心想女儿还没嫁出去呢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了,以后若真找到了心仪的郎君,那这女儿岂不是彻底白养了?
    “映婵呀,你也是懂事的人,娘亲从小待你这么好,你这般态度对我,是不是太让娘亲寒心了?”楚妙手捧心口,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白雪,姿态柔弱。
    “待我好?”楚映婵也恼了,“你哪里待我好了?”
    “娘亲为你做了这么多事……”
    楚妙刚想一一列出,却被楚映婵及时打断:“你做的那些事,无异于是我嫌饭菜不好吃,你没有去把饭菜做得好吃,反倒给我做一个金碗,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好好吃饭了。”
    楚映婵本是在说比喻句,但她说完之后才猛然想起,这一模一样的事娘亲似乎真的干过。
    “金碗也是诚意呀。”楚妙显然也想起了这桩往事,努力为自己辩解。
    雪过天晴,周围的温度却似更低了些,将她们的话语都冻结了。
    楚映婵虽清冷惯了,可她还是有些不自在,正想找个理由起身离去,却见白祝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楚楚小师姐……”白祝一脸惊喜地看着师姐。
    她已快一年没见到师姐了,万分想念她,没有了小师姐的欺负,白祝只觉得生活一片苍白。
    “小白祝。”楚映婵也露出了微笑。
    白祝快步跑了过来,纵身一跃,直接扑到了师姐怀中,抱住了她的脖颈,小麒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它也想跳上来,奈何腿短,撞到亭子的木栏后又摔到雪中,楚妙见它可怜,伸手想去扶,小麒麟不太认识楚妙,以为她是来抓自己的,一口咬了上去,疼得楚妙轻呼出声。
    这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处处不让人顺心……楚妙气鼓鼓地甩着衣袖。
    “它不会咬人吧?”楚映婵见状,也伸手去摸麒麟的脑袋。
    “当然不会,只有笨蛋才会被咬。”白祝忙着抱小师姐,显然没看到刚刚的一幕。
    果不其然,楚映婵伸出手后,小麒麟便立刻去蹭她的掌心了。
    “……”楚妙觉得小萝卜也被带坏了。
    楚映婵看向娘亲,难得地露出了神气的笑,楚妙微愣,见到女儿的笑后,她的气也消了,跟着笑了起来。
    小白祝与师姐说着这一年仙楼发生的趣事,她极尽绘声绘色,依旧说得很无聊,但楚映婵却是认真听着,很是配合。
    楚妙静静地看着她们,不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与小语在一起修行的日子。
    韶华易逝,纵她们青春永驻,也再无法真正回到年少时光了。
    “白祝讲完了,师姐你也讲讲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楚映婵摇了摇头。
    这一年她虽也曾与小禾结伴同游过一些地方,但她境界没有寸进,心也是冷寂的。
    “真的一点也没有嘛?”白祝问。
    楚映婵再次摇头。
    “勤快的白祝遇到了懒惰的师姐……”白祝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楚映婵也感到内疚,想要安慰几句,这时,楚妙忽然娇憨地举起了手,说:
    “那我来说吧。”
    白祝与楚映婵一同看向了她。
    白祝还是有些害怕这个惦记了自己三百年的女人,楚映婵则问:“娘,你有什么好说的?你年轻时候那些事我小时候就听腻了。”
    “我可以给你们讲讲你们师父小时候的故事。”楚妙说。
    “师父也有给我们讲过呀。”白祝说。
    “她口中的自己是怎么样的?”楚妙问。
    “嗯……师尊说她从小就朴素,勤奋,刻苦,次次月试皆靠实力夺得魁首……”
    “停!”楚妙听不下去了,“我给你们讲一讲你们师父小时候真正的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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