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女坐岸观火的心思荡然无存。
    现在林守溪与楚映婵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个真正的敌人,一个混入了戏班子里,以假乱真,想要杀死他们的敌人!
    她必须亲自下场阻止这一切。
    瞬间,戏场后方的戏女身体一把推开了堵在门口的黄沙怪,夺门而出,朝着她脑袋的位置奔来,她的速度飞快,约莫只是小半柱香的时间,头颅与身体就完成了对接,戏女甚至来不及将身躯拧正,直接抖擞着东拼西凑的戏服飞了出去,跃入了墓地之间。
    戏女拥有着仙人境的修为,认真出剑之时无半点花哨,只是凌空一刺,闪电当空劈来,撕开了这片墓地的夜,竟蕴含着浩然的正气。
    与他们缠斗着的黑面眼看要被这闪电劈中,林守溪与楚映婵却在这一刻倒戈,反手一剑,一同迎向了戏女。
    他们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冗余,仿佛早已预知到了她的到来。
    这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竟将戏女的仙人一剑都给短暂封锁,阻断了后续的变化。
    戏女对上了他们冷冽的眼眸,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抽剑后撤,在空中连翻了三个跟投以后稳稳当当地立在了一块开裂的墓碑上。
    她挽着雪亮的长剑,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黑面被戏女一剑击退,飘然落到了后方数十丈远的墓碑上,却是维持住了平衡,林守溪与楚映婵站在两座墓碑上,分立左右两边,一同看向戏女。
    四人的方位组成了一个扁平的棱形。
    “喜欢么?”林守溪看向了她。
    这位戏女很是娇小,看上去只比白祝高一些,她服装怪诞,浓妆艳抹,像是墓地里爬出的女鬼。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戏女寒声开口,她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言语已藏不住恼怒,“你们……是在耍我吗?”
    林守溪与楚映婵知道戏女的存在,他们对于这种摆布感到不满,所以威逼利诱了黄沙怪与白风怪,一同改写了戏本,为的就是将她引出,让她也感同身受一番被支配的滋味。
    戏女兴高采烈地看着戏,指点江山,点评优劣,却殊不知她才是被捉弄的戏中人。
    林守溪将湛宫半收,他看着戏女狮子发怒般的脸,也觉得兴意阑珊,“好了,到此为止吧,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了。”
    “嗯,到此为止吧。”楚映婵手持黑尺,垂下眼睑。
    这场荒唐的戏码让她感到了疲惫,她已不想去看墓地之后的湖月,那番场景虽是美的,但如果是她置身其中,这种美就消亡了。
    没有真正的爱相衬,哪怕景色再美,它也是单薄易碎的,而情到浓时,哪怕是是神域天塌地陷,她也能看到无限的美好,将其中少年少女的爱恋与悲痛铭记终生。
    星辰风月与她何干,在她记忆中的良辰美景里,她始终是多余的。
    “到此为止?什么到此为止!”戏女怒不可遏,“惹恼了我,你们还想全身而退不成?”
    她脑子灵光,大致猜到了来龙去脉,她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看穿的,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羞辱,无异于是在狠狠地砸她吃饭的碗。
    “是该好好惩罚惩罚你们这狂妄自大的晚辈了!”
    戏女戏衣翻飞,她将剑插回腰间,张开了双手,掌根合在一起,“晹谷、南交、西日、朔方……天地交转,四方颠逆!”
    戏女口喝真言,她的灵根被激发,瞳孔苍白如雪,掌心光彩斑斓,一个无形的场以她为中心被摊开,将林守溪、楚映婵、黑面皆笼罩其中。
    这个场域里,东南西北错乱了,上下左右也颠倒了,世界变得支离破碎,林守溪明明是站着的,却觉得自己在倒着行走,血液也遵从意识的判断,灌入头颅里,给了他一种脑子充血的感觉。
    楚映婵也觉得自己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在翻倒,她的白裙虽纹丝不动,但她依旧下意识地去掩。
    这个场里,一切方向都乱了,唯有戏女端坐其中,四平八稳——她身处的位置仿佛风暴的中心。
    在自己的场里,戏女宛若神明,这是灵根带给她的支配感,凭借自己的能力,她足以让这两个小辈好好吃顿苦头。
    “现在知道害怕了吗?哼哼,现在向姐姐磕头道歉还来得及哦,否则你们今天别想全身而退。我数到三……”戏女熟读各种戏本,对于反派的台词也轻车熟路。
    “一。”戏女干脆利落。
    “二——”戏女拖长音调。
    “三。”楚映婵冷冷开口,截断了她的话语。
    “放肆!”戏女清叱,“你这贵家丫头,真当有个恶霸娘亲自己就可以横行无忌了吗?今日本姑娘要代楚妙好好管教管教你!”
    戏女说着,大步向前,朝她逼去。
    “站住。”楚映婵再次冷冷喝道。
    “怎么?回心转意了?”戏女问。
    “不,我只是劝你好好想想,你现在若敢胡来,或许能得一时欢愉,但你之前的努力也就因此前功尽弃了。”楚映婵说:“准备这一切,你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
    戏女的脸色阴晴不定。
    布置一个戏场成本确实很高,若是演砸了她非但收不到一分钱,口碑也会分崩离析,之后再接单子可就难了。
    更何况,这场戏就差临门一脚了,若是砸在这里,前两日的努力也就化为泡影,最重要的是……她的手下可还养着一批人呢。
    她是仙人,可以很长时间不饮不食,但她的手下可没办法忍饥挨饿,这场戏若黄了,她的班子估计又要少个一半人……
    好可恶呀……
    戏女咬牙切齿,她空有一身境界,四肢百骸却被各种各样的原因牢牢羁绊着,使不上劲。
    “你什么意思?”戏女问。
    “我们愿意陪你演完这场戏,我也不会向娘亲揭发你,之后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但绝不允许跟着我们,这过家家的戏码实在无聊,你若意犹未尽,还是祸害别人去吧。”一向温柔的楚映婵对敌之时话语也是冷的。
    “你……你这是在侮辱我!”戏女满腔怒火。
    “没有,我只是……”
    “是。”林守溪打断了楚映婵的话语,直截了当道。
    楚映婵微怔,旋即也笑了,跟着说了一句:“是。”
    见他们这般夫唱妇随的可恨模样,戏女彻底气结,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她连忙拧掉自己的头,用力抖了抖,疏通了一下气管。
    将头颅重新安上时,戏女冷静了许多。
    “你们说到做到?”戏女试探着问。
    “当然。”楚映婵看了林守溪一眼,唇角挑起,微笑道:“我们道门以诚为本。”
    “得了吧,我看这个世界上最凶的女人就是你们师父……”戏女悻悻然开口,当初她最意气风发的时候,看到那位道门门主也是绕道走的。
    她现在都还记得,两百九十多年前,那少女道法小成,下山挑战各个成名已久的仙子,最初的时候,许多仙子对这晚辈都颇为不屑,想着随手教训教训就好,但仅仅是三个月,就有六十余位仙子被揍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颜面尽失。那时候神山邸报的主笔人也是位有名的女仙,她想要讨好那少女,将她的道号放在了神女榜的首位,谁知吃力不讨好,当晚就被找上了门教训了一顿。
    那些真正厉害的长辈拿她也没什办法,毕竟她每次挑战都是名正言顺地发战书,修真者大都骄傲,很少会拒绝同龄或同境之人的挑战,但那段时间里,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小仙子宁可丢人也绝不应战了。
    那一年,少女不过十六岁。
    “这句话可别和你们师父说啊……”戏女想到这段往事,飞快补了一句。
    “放心好了……总之,我娘亲既然要花这冤枉钱,就让她买个教训吧。”楚映婵淡淡道。
    “你可真是个好女儿。”戏女气笑道。
    “过奖。”楚映婵清冷道。
    戏女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袖子一抖,收回了神通。
    方向纷纷归位,一切井然有序。
    戏女望向了后方的黑面,问:“除了你们,还有谁和你们串通了么?”
    “没有。”林守溪答应不出卖他们的,“我只是将黄沙怪的戏本偷了,与白风怪调换了一下而已。”
    “这样么……”戏女看向黑面,道:“也就是说,这是白风怪咯?嗯,身手练得不错嘛。”
    自戏女出现以后,将黑面一剑逼退以后,黑面就一直停在那里,静静地听他们说话,一动也不动。
    “愣着做什么?收工了。”戏女道。
    黑面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它的身躯蛇一般缠在墓碑上,幽幽地盯着他们,仿佛真正的鬼。
    “你怎么了?别装神弄鬼的。”戏女冷冷开口。
    哪怕是她也被盯得后颈发毛。
    她冷哼一声,想要过去将它的面具撕下,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那黑面的戏服不见了,我横找竖找也没找到,不知让哪个混蛋偷去了,这下可怎么办啊,我们待会怎么蒙老大啊……”白风怪吵吵嚷嚷地跑了过来。
    他没想到林守溪与楚映婵这么快就通过了冰火森林,一时更加心焦。
    接着,他注意到了另一个眼神。
    “老……老大,你怎么在这里?”白风怪看到了戏女,惊骇不已,心想戏还没开始就穿帮了吗?
    接着,令白风怪更加无法理解的事发生了,他发现,自己苦苦寻找而不得的黑面戏服就挂在不远处。
    他看着老大,看着林守溪与楚仙子,又指了指那戏服,问:“我,我能过去拿它吗?”
    说着,他脚步向那里挪了过去。
    “站住!”戏女厉喝,脸色苍白。
    “怎么了?”白风怪精神一震。
    也是同时,沉默了许久的黑面终于动了,它像是失去了牵引,浑不着力地飘了起来,紧接着,戏服充气般暴涨,‘嗬嗬嗬’的阴冷笑声从中传出,刀子般割在人的心头,残弱的星月之光被转瞬吞噬,陷入了无垠的黑暗。
    山谷里,大地颤动,墓碑一块接着一块地倒塌,盖着的土也不断松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爬出。
    第140章 暗之皇帝
    “你这又是什么花把戏?还挺逼真的……”戏女夸奖道。
    黑烟从一个又一个墓地土包的裂缝里钻出,汇聚向黑面卷动的衣袍,仿佛它是一轮黑色的太阳,将四周的光线吸入内部。
    “这不是你在唬人吗?”林守溪反问。
    林守溪与戏女对视了一眼,皆以为这是对方请的戏子。
    “我知你心中有怨,收了神通吧,别再唬人了。”林守溪处变不惊,继续道。
    “到底是谁在和谁装?”戏女也怒了,辩解道:“你知不知道弄一场戏是要算成本的呀,弄出这种效果是要花很多钱的!而且我们有个宗旨,就是不能搞得太吓人,要是真把客人吓坏了,弄出个患难见假意,大难临头各自飞怎么办?”
    “真的不是你请的?”林守溪还是不信。
    “你也真的没有在装?”戏女对这个诡计多端的少年同样深表怀疑。。
    黑面不断膨胀,它的身体光滑如蟒蛇,覆盖着的面具被它撑得扭曲变形,像是被撕裂的五官,令人怵目——两人对视的间歇里,整个墓地已被阴煞之气尽数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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