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两天过去。
    中秋节,峨眉山下热闹非凡。
    宫语带着林守溪去赏月看灯,他们一同穿越茫茫人海,看烟花爆竹盛放,绚烂地铺满整片天空,之后,数千朵孔明灯升上苍穹,追逐皎洁的明月。
    古城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中秋节里,各大茶楼中所讲的不是嫦娥奔月的故事,而是道门门主的,这位神秘的女子对世人的吸引力似乎超越了虚无缥缈的嫦娥仙子。
    “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
    林守溪念起了两年前今天时季洛阳诵念的诗句,如今明月依旧,这个生死大敌却不知隐匿在了何处。
    “人群欢喜热闹,你何必独自念这悲伤诗句?”宫语问。
    “我不是念给师祖听的。”林守溪说。
    “哦?”宫语倒也不恼,而是笑问:“那你是念给谁听的。”
    “小禾。”林守溪说。
    “我还当你不知道呢。”宫语浅笑。
    方才赏月之时,人海茫茫,一个少女在他身边驻足停留了一会儿,仰望明月,若有所思,他看向了她时,她却立刻抽身而走,消失在了夜色。
    “我怎会不知?”林守溪说。
    虽只对上了一眼,但他知道,她就是小禾,虽未能真正相见,但她一直在自己身边。
    “那你为何不去追?”宫语笑问。
    “你说过,追上她没有意义,现在的我留不住她。”林守溪说:“师祖这点说得没错。”
    “那我哪点说错了?”宫语问。
    “征服。”林守溪说:“小禾虽然娇蛮傲气,但绝不是可以征服的,武力的征服或许能换来短暂的顺从,但换不来真心。”
    “怎样才能换来真心呢?”宫语好奇地问。
    “真心才能换来真心。”林守溪认真地说。
    宫语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之前错了咯?”
    “师祖是错了,但我可以理解师祖的错。”林守溪说。
    “嗯?这是何意?”宫语问。
    “师祖认为小禾可以被征服,原因很简单,是师祖推己及人了。”林守溪平静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宫语收敛笑意,神色微冷。
    “师祖自身是可被征服的,所以觉得所有姑娘都与你一样,可以通过强横的武力征服,你也是这样对慕师靖与楚映婵的,但你并不能理解,她们为何与你不同。当然,师祖你自己也不能理解,因为你虽然相信这点,却从未被真正征服过。”林守溪顿了顿,说:“我想试试。”
    “我要征服你,纯粹武力上的征服。”林守溪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宫语冷笑。
    “知道。”林守溪说:“我已想了很久,我要与你习武,但我的对手不会是小禾。”
    “你打不赢我的。”宫语摇摇头,清冷道。
    “打不赢就一直打,直到赢为止。”
    林守溪的话语前所未有地坚定:“徒儿想给师祖上一课。”
    第227章 请师祖赐教
    远处,几十枚烟火同时嗖然升空,在夜色里齐整整地炸开,彩华瞬间沸腾,汇成海洋,将如鱼的孔明灯尽数吞没,宫语幽暗的眼眸也在这一瞬间被点亮,流光溢彩。
    “你是在激怒我?”宫语问。
    “师祖生气了吗?”林守溪反问。
    “我犯不着与一个孩子怄气。”
    宫语眼眸平静如潭水,她说:“你想挑战我,或许是出于冲动,也或许是出于勇气,但这改变不了什么,我们之间的差距不是勇气可以弥补的。”
    “我当然知道。”林守溪郑重地说:“修道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现在的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但如果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那我永远不可能胜过师祖?”
    宫语听了,幽静的眼眸泛起涟漪,她深深地看了林守溪一眼,语气却依旧是轻蔑的,“勇气可嘉,仅此而已。”
    “师祖接受我的挑战吗?”林守溪固执地问。
    “你既然要找打,我不拦着。”宫语话锋轻柔了些,她说:“你要想清楚,为了尊重你这份来之不易的勇气,我可不会与你过家家般小打小闹,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弟子明白的。”林守溪沉声。
    “嗯。”
    宫语不再多言,她背过身去,漠然道:“跟我走吧。”
    中秋。
    宫语领着他穿过人群,向着城市的一隅走去。
    “师祖这是要带我去哪?”林守溪问。
    “医馆。”宫语回答得干脆直接:“先将药采好,免得你等会拖着副千疮百孔的病躯回来。”
    “师祖考虑得真周详。”林守溪说。
    他并不觉得这是师祖在变相嘲讽他,他知道,他与她之间的差距或许比想象中更大,在修行上,他只不过是刚刚上路,而宫语已在人类的修道之巅了,在这个世界里,他们的差距虽被大大缩小,依旧不是现在的他可以逾越的。
    只是不知为何,林守溪明知道他不可能赢,心中却涌起了久违的、热忱的战意——她是道门最高的山峰,人与生俱来就有攀登高山险峰的野望。
    灯火通明的夜里,一双宁静的眼穿透妖冶的人群望来,静静地目送着这对师徒离去。
    ……
    郊外。
    林守溪将成捆的药材卸在一边,他缓缓站起,气丸在体内运转,他深吸了口气,九骸不断发出爆响,活络筋骨。
    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乡野之地,方圆百里只能勉强找到一座废弃多年的破庙,此处一面环着湖泊,一面立着大山,暑气未消,闷热而潮湿,蚊虫甚至有巴掌大小,疯长的野草亦没过膝腿,下面流窜着数不尽的蛇蝎毒物,常人行走时须穿上长靴。
    这片旷野荒地,林守溪与宫语拉开了架势。
    这样的场景这些天发生过数次,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的挑战者换成了林守溪。
    黑衣少年背靠着湖泊,宫语则依托着山岳,他们对峙着,彼此的身影似也融于景中,一个如水般悠远绵长,一个如山峰般嵯峨陡峭,两人的气机遥遥竟锁,形成无形的杀意,中秋明月朗照,月辉之下,这对师祖徒孙静若凋塑。
    过去作为旁观者,林守溪能感受到师祖的强,但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这种威压,这是设身处地之时独有的感觉。
    “来,让我看看你欺师灭祖的手段。”宫语唇角勾起,笑得轻佻。
    林守溪轻轻应了一声。
    少年面容上的神色敛去,他深吸了口气,身影骤然由静转动,残影似还留在原地,身躯却已如离弦之箭高速射出,转眼分开了脚下的草浪,来到了宫语面前。
    他脚步牢牢扎根大地,右脚勐地一震,身躯同时发力,出拳之时,整个肩膀一晃,拳与身体一同朝着宫语撞去。
    “这是脱胎于八极拳的武功么?”
    宫语一眼认出了他的路数,她抬起手臂,穿掌而去,如绵的掌心黏住了林守溪的拳,以一股柔劲将他拉向自己身边。
    林守溪的拳被暗劲黏住,暂时抽不开身,他的下盘却很稳,脚步半点不乱,反而解着宫语的动作欺身靠近,勐地膝冲,撞向她的小腹,宫语身躯微侧,躲避他的进攻,林守溪将手抽回,一前一后,以云手去撩。
    荒野草地上,这对师祖徒孙就这样打了起来,两人的打斗声势并不浩大,动作却是极快,招式变化行云流水,半点没有拖沓,周围柔韧的野草被两人的真气绞成碎末,被真气一卷,沙尘般扬了起来。
    这半个月以来,林守溪一直在观察宫语,揣摩着她的战斗方式,寻求破绽。
    他知道,宫语很喜欢‘杀人诛心’——用一模一样的武功将你击败,然后居高临下地点评。
    他可以以此为核心,设计招法,将她引入陷阱,突然变招将她击败!
    但宫语已活了三百多年,身经百战,怎样的人没有见过?她洞穿了林守溪的心思,林守溪变招之时,她也未卜先知般将招式变了。如两人在玩剪刀石子布,本来都是默契出石子的,林守溪想突然换布出奇制胜,可手掌落下时,宫语的剪刀已在等待他了。
    林守溪心知不妙,抽身后撤,宫语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幼年修道时,师父曾给我讲过一个道理,习武要纯粹。”宫语一边将拳递出,一边说:“阴谋诡计是弱者战胜强者的捷径之一,但不要将它当成真正一决胜负的东西,过于依赖。习武之人当有纯粹的武道之心,唯有心无旁骛,才能真正将拳意练到极致。”
    一拳迎面打来,动作平常,无任何花哨之处,只是宫语出拳时白袍鼓舞长发飘荡,为这一拳增添了神圣的美感。
    砰——
    林守溪避无可避,中了一拳,身形向后倒滑了数十丈才堪堪立稳,仅仅一圈,宫语就将他打得气血翻涌,胸口生疼。
    林守溪吐了口气浊气,并未气馁,反而愈发谨慎。
    夜色里,宫语的身影化作一道白色的弧线,破空而至,于半空中炸开如烟花,瞬间变成数百道拳影,雨点般兜头砸落,打向林守溪的身上。
    “我少年时习武,每日打桩,先是木桩,后是铁桩,接着以峰岳为桩,拳撼大山,以瀚海为桩,搏杀激浪,你虽天资聪颖,但你在魔门时还是太过养尊处优了……”
    重重叠叠的拳影之中,宫语闲庭信步,随手出拳,动作看似绵柔,实则势大力沉,林守溪数度被打得双脚离地,险些飞脱出去。
    “学武是滴水穿石的水磨功夫,绝非可一蹴而就的,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已经跻身仙人了。”宫语一边打,一边出言嘲笑,“今日,为师就要打得你知天高,识地厚!”
    数百道拳影烟花般消寂,凝在了她的拳尖,融为了一拳。
    一拳笔直打出。
    林守溪的肌肉与筋骨皆像是被石头砸过的湖面,勐地激荡,他的身体像是被瞬间拆解又瞬间重构,这一破一立之间,撕裂感游走全身,令他剧痛难言,他的身躯沙袋般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向湖面。
    林守溪强撑一念,运转剑经,水的法则开始流动,水面生出张力,将他下坠的身躯包裹。
    宫语再度逼近。
    水是他的领域,在这里,他或有一战之力。
    宫语刚刚踏入,就像是将军闯入敌军阵中,顿有四面楚歌之感,她的足下生出旋涡,如铁链般将她禁锢一方,不得动弹。
    与此同时,林守溪足踏水面,身躯勐地跃起,遮蔽月影,当空打下。
    他没有任何藏私,施展起了毕生所学。
    无论是小时候的武学心法,还是之后在巫家、在楚门、在不死国的所得,甚至是时以娆教导的大日冰封术,各种精妙的道法在他手中层出不穷,五花八门地朝着宫语袭去。
    “你是在给我放烟花么?”
    宫语冷笑,她舒展着筋骨,双足一拧,竟硬生生搅碎了足下的法则旋涡,她漠然的声音再度响起:“征服?凭你现在的本事还敢放这等厥词,真是不自量力!且不说征服一事是不是你的独断妄想,纵然是有又如何?以你现在的能力,哪怕再修一百年,恐怕也只配跪在裙下吻我的鞋!”
    林守溪知道,她这是在刻意激起他的战意,他的战意果然被挑起,没有逃避,而是选择了正面对敌,如铁的身躯或拦或靠,硬生生挡住宫语雷霆般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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