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路一整日之后,于一片广袤的荒村里,他们终于遇到了一位兴风作浪的妖道。
    这妖道干瘦如柴,手持一魂幡,说是可以召唤祖魂,让生者有机会与死者重逢,他坐在高台上,口述着妖邪之道,底下的民众在寒风中光着冻红的身体,宛若行尸走肉。
    出手打败这妖道的不是林守溪与慕师靖,而是三花猫。
    妖道见那三花小土猫靠近时,起初还很高兴,指向那猫,说这是圣人传道,妖猫来讨要封侯。
    然后他被三花猫一爪封喉。
    三花猫的出招干脆利落,慕师靖见了都吃惊不已,甚至生出自愧弗如之感。
    将受骗的村民们送回家中后,三花猫昂首挺胸地走在慕师靖身边,耀武扬威道:
    “本尊在雪原之时,每日与山底下的毒虫邪祟恶斗,苦练一年,早已今非昔比,只是苍碧之王太过强大,掩盖了本尊的光辉而已。”
    三花猫说的没错,它如今的境界极为不俗,经常被慕师靖欺负,也只是因为血脉的压制罢了。
    “小三花真是深藏不露。”慕师靖竖起了大拇指。
    “那当然,莫说是这妖道,当初在地心之时,本尊连古老的小邪神都战胜过。”三花猫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既然小三花这般厉害,那……”慕师靖欲言又止。
    “你,你想干什么?”三花猫忽有不好的预感。
    很快。
    三花猫的脖子里多了一个项圈,项圈上多了条绳子,绳子后面连接着一个狭长微屈的木板,林守溪与慕师靖并排坐在上面,娇小的三花猫在前面奔跑。
    不得不说,修炼有成的三花猫的确脱胎换骨,它拉着两人,在雪原上飞奔,后方载人的木板贴雪急掠,几乎要飞起来了。
    三花猫心想,境界太高有时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勤劳的猫在拉木橇,怠惰的小狗却在休息。”慕师靖不忘指责林守溪。
    “小狗?”
    “嗯,上次我们不是赌过小禾的灵根吗?说好了谁输谁就是小狗的,你不会愿赌不服输吧?”慕师靖狐疑道。
    “小禾的确有声之灵根,但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预见灵根呢?”林守溪反问。
    “你果然想耍赖!”慕师靖气恼,道:“等下次见了小禾,我们当面问清楚,到时候定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林守溪点头同意。
    能拖一天是一天。
    哗——
    雪原上,小猫拉人的奇景一闪即逝,其后山岳苍莽,绵延无际。
    跋山涉冰,翻山越岭,抵达长安时已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除了疲惫之外,这一路倒是顺利得出奇。
    关于这次远行的顺遂,慕师靖也有她的说法:
    “你与小禾,与师尊一同赶路时,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追杀,永无宁日……嗯,如此看来,本姑娘才是最大的福星。”
    “那……有没有可能是之前两位姐姐将妖怪们都消灭完了呀?”三花猫弱弱道。
    慕师靖瞪了它一眼,三花猫乖乖闭嘴。
    但总体而言,这三天,慕师靖的话很少,并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只是因为某一次,她出言讥讽林守溪时,林守溪苦笑着说:“慕姑娘,这天已冷成这样了,你还整日说这些冷言冷语,不觉得冻唇么?”
    “你是想来帮我暖暖唇么?”慕师靖如此挑衅。
    很快,她为自己的挑衅付出了代价——林守溪果真为她暖了双唇。
    三花猫拉着他们飞奔时,回头看了一眼,一时看的忘神,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这件事让慕师靖很是生气。
    “你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又对我差,到底是什么意思呀?”慕师靖质问。
    “你不也一样么?”林守溪反问。
    “我哪有,我明明一直对你都很差。”慕师靖双手叉腰。
    “……”林守溪一时无言。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态度?”慕师靖神色肃然。
    林守溪沉吟了一会儿,刚要作答,忽地想到一个问题,问:“所以说,我刚刚那么做,对你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次,换慕师靖答不上来了。
    之后,哪怕林守溪多次主动去与她搭话,慕师靖都不理他了。
    她的心也的确静了下来。
    ——离长安越近,心也越静。
    这是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多时候,慕师靖总会生出一种感觉——这次远行,彷佛只是赴一个约定,一个故人相逢的约定。
    江畔河水卷着坚冰远去,大雪初霁的夜晚孤月高悬。
    穿过梅林时,妖冶的花瓣绣在少女的衣襟上,四野无人的清晨,薄霜在她的裙边织出寂寞的花,她是如此典雅古艳,山河存在的意义彷佛也只是为她多添一分色彩。
    三花猫也发自内心地觉得,安静时的圣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长安城外的槐林被摧毁殆尽,空阔一片。
    疾行了一路的他们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
    城池由远及近。
    林守溪看到这座雄城再次挺立在视野里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十二月二十五日,傍晚,林守溪与慕师靖抵达了长安城。
    ……
    冰洋之畔。
    转眼间,识潮之神苏醒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皇帝于海畔复生,走入大雾之中,从此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倒是无数的邪灵从海水中倾巢而出,涌向地面。
    这三天里,宫语与神女们便在倾力诛杀这些邪灵,防止他们靠近神墙。
    宫语没有在召唤仪式后乘虚而入,打伤这七位神女,她只问了时以娆几个问题,这一次,时以娆没有再隐瞒什么。
    “陛下这等伟大的存在是不会被杀死的。这次葬礼的规格这般大,是为了将识潮之神引诱出来,邪神恢复力量最简单的方式只要一个——吞噬,陛下的遗躯是它重临人间最好的诱饵。”
    “你们办葬礼,识潮之神怎么会知道?”宫语问。
    “人间不乏信奉、朝拜邪神的,神明无所不知,邪神像就是这些深海怪物感知人间的媒介。”时以娆回答。
    “识潮之神为何这般轻易就上钩了?”宫语不解。
    “这是陛下的谋略,我们怎么知晓,陛下远比我们更了解识潮之神。”时以娆说。
    “既然皇帝还活着,那我之前给你看的那具尸体又是什么?”宫语寒声问。
    ……
    今夜的长安城热闹非凡。
    如今是十二月末,距离上元节还有一段时日,林守溪原本以为自己来早了,如今看来却是正好。
    起初,他和慕师靖还商量着要隐匿身份,换套装束,偷偷潜入城中,待时而动。
    但这个想法很快破灭了。
    街头巷尾挂着无数盏红灯笼,这些灯笼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盏接着一盏的点燃,等到他们走过一整条长街时,街道已亮如白昼,将古城照得金碧辉煌。
    ——这座城池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三花猫趴在慕师靖的脑袋上,欣赏着华美的夜色,林守溪与她却是对视了一眼,神色沉重。
    随着太阳的落山,古城也被灯火点燃了。
    绫罗绸缎与赤红灯焰一同铺满夜空,绸缎与光带交织间,身姿轻盈的舞女垫着脚尖从上方走过,载歌载舞,引起无数的喝彩,下方,一辆辆装潢艳丽的马车疾驰过去,如粒的烟花陆续升空,盛放,摆满了摊头的街边,人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欢声笑语萦绕,人群聚集最多处,全城最美艳的花魁正扭动着她妖娆的身段。
    林守溪与慕师靖看到了那盏灯。
    那盏无数匠人倾力打造的巨大莲花灯。
    它就摆放在架设起的高台之上,显眼到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来到长安之前,林守溪想过很多事,譬如,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又到底能做什么?
    是来赴皇帝之约,还是来毁灭她的降生?
    他与慕师靖讨论的结果也只是四个字——见机行事。
    这枚花灯就在面前,像是胚胎。
    今夜,它将被点燃。
    林守溪与慕师靖想要有些动作时,身后一个清媚的声音响起:
    “你们终于来了。”
    回首望去,一袭黑袍的娇小女子鬼魅般立在他们身后,衣袍间,几绺红色的发丝垂落下来。
    她轻轻仰起头。
    容颜清艳。
    “好久不见呀。”
    司暮雪看到了这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同样感到了一丝怅然,“不要想着闹出些什么动静了,今夜是圣灵诞生之夜,陛下早已谋划好了一切,你来到这里,只是来见证她诞生的,为了陛下的诞生,我愿意暂时放下对你的仇恨。”
    林守溪闭唇不语。
    他能感受到,眼前的这位赞佩神女与过去相比,气质已陡然变了。
    她经历了一场新生,容颜清纯皎洁,好似剔除一切杂质的雪,唯有那绛唇依旧勾着一抹艳色。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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