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祝支支吾吾,最后心一横,头一低,闭上眼大喊了句:“大师娘好!!”
    小禾一愣,旋即缓缓点头,微笑道:“看来刚刚是误会白祝了。”
    劫后余生的白祝连忙往师父身边靠了靠,寻求庇护。
    “对了,白祝,你慕姐姐呢,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林守溪问白祝。
    “白祝每年都会来打扫这间屋子,今年出发前,我问慕小师娘要不要一起来,慕小师娘说你与小禾若是回来,一定会直奔神山去寻她的,断不会绕路去什么巫家,她在神山等你们就好,所以……”
    白祝回想起慕师姐自信满满的样子,欲言又止。
    林守溪与小禾相视一笑。
    夜里,他们一起取来木头,将撞断的栏杆修好,随后,小禾独自回房沐浴,白祝很识趣,她借口困乏,想要换个房间睡觉,将独处的时间留给师父与师娘。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师父与巫姐姐百年未见了,这段日子,你们定是怎么腻也腻不够的吧……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白祝先走了哦,师父要开心呀。”白祝细声细气地说着,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熟料林守溪一把抓住了她的细腕,说:“白祝别走。”
    “为……为什么呀?”白祝不解。
    “好不容易重逢,才聊这么两句,白祝怎么舍得走呢?”林守溪柔声说。
    “好像……也是哎。”
    白祝总觉得,师父的本意不是如此,但她还是点头应下,陪着师父一起等待。
    不久之后,门从身后打开。
    细密的白雾腾了出来。
    小禾裹着一身雪白的浴袍从雾中走出,浴袍边缘堪堪过臀,下方白若羊脂的纤腿赤着,水滴沿着腿儿滑落,笔直无阻。少女途径之处,淋着水的玉足踩出了浅浅的印,像是沿途散落的花瓣。她屈着腿在林守溪身边坐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与他一同望着星月。
    白祝也一同凝望星空。
    冬日的天空尤为冷寂,闪烁的繁星好似幽灵,望久了,人总会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星星好美啊。”白祝说。
    林守溪与小禾没有做声。
    作为神祇的他们,眼中的星空完全不同。
    他们所看到的,根本不是群星,而是飘荡在穹顶之上,正在寻寻向这里靠近的诸天神灵,这是末日的倒计时,它们到来以后,一切都会被毁灭殆尽,无一可以幸终。那些看不到这一幕的凡人,还在庆祝着邪神的死去,畅想着千秋的太平,对于他们而言,这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的确很美。”林守溪说。
    小禾轻轻嗯了一声,将他的手握的更紧。
    无论如何,这些域外煞魔的到来,也是数年之后的事了,她珍惜着毁灭前的宁静,不想因此烦扰。
    “白祝,你困了吗?”小禾问。
    白祝很聪明,知道这是师娘在赶人了,她识趣地打算起来,可臀儿刚刚离地,就被林守溪一把拽了回来。
    “白祝与小禾相逢,喜不自胜,怎会有困意?”林守溪说。
    “是么?”小禾眯起眸子。
    接着,两人开始争论白祝到底困不困,这番争论里,他们根本没有过问白祝本人的意见,可怜的小白祝一会儿走一会儿留,被弄的晕头转向。最后,白祝醒悟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了林守溪耳边,小声地问:
    “师父,你不会是在害怕与大师娘独处吧?师父好没用哦。”
    白祝的‘小声’恰到好处,既像是在和林守溪说悄悄话,又保证小禾师娘可以听见。
    “白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林守溪眉头一皱。
    白祝弯眸而笑,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说:“那白祝回房歇息了哦。”
    林守溪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护身符’离开了。
    待白祝走远之后,小禾的双手悄然搭在他的肩上,细细揉捏着,她散着及臀的雪发,瓷白的脸颊凑到他的脖颈处,在他耳朵轻轻呵气,千回百转地唤了一声:“夫君。”
    这里是巫家,是他们相识相爱之处,纵使岁月已缈,旧楼已空,往日种种依旧刻骨铭心,令人难以忘怀。
    清晨。
    林守溪醒来时,小禾已帮他煮好了粥,热腾腾地端在了桌上。她只系着一件下厨时才会穿的围裙,透着几分俏皮的端庄。
    喝过早粥。
    他们挽着手走过巫家,寻找过去的回忆。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孽池的白墙之下。
    孽池是镇守命令巫家守护的地方。
    他们曾两度进入过孽池,第一次去时,他与小禾被龙尸与邪灵一路追杀,险象环生,第二次去时,他们见到了诡异的祭坛以及身陷其中的活龙,孽池的最深处始终被白雾笼罩,不知藏着怎样的秘密。
    “进去看看吧。”小禾提议。
    林守溪也正有此意。
    无论孽池中藏着什么,孽池的秘密都注定会在今日被揭开。
    他们一同越过白墙,来到了这片荒凉污浊之处。
    他们向着孽池深处走去。
    穿过了遇见衔刀恶鬼的林子,走过了假云真人现身的墓地,墓地之后是悬崖,悬崖下狂风呜咽,那是红童龙尸出世之处,断崖绝壁依旧残留着龙尸的爪痕。越过悬崖继续向前,不久之后,他们来到了那片活龙受困的荒原。
    荒原上飘荡着白雾。
    历经百年,这些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浓。
    林守溪终于踏入了雾中。
    雾气越来越浓。
    及至深处,他不启用九明圣王金焰,竟也无法看见隐匿雾后之物。
    他穿透了浓稠的大雾。
    大雾的尽头,是一个黑沉沉的大渊。
    大渊旁边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古代的文字,通晓一切的小禾很快读出了那几个字。
    “群星所照,鸣颤之地?”
    小禾虽将这文字辨认出来,却是不理解它的含义。
    林守溪与小禾站在渊畔,向里面望去。
    如见地狱。
    这个巨型深渊的渊壁之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邪灵,它们窸窸窣窣地蠕动着柔软而强韧的身躯,仿佛一群没了壳的螺蛳,这群怪物相互纠缠着,不知是在交媾还是在厮杀,整面弧形的井壁都是此般骇人的场景,沿着井壁垂直向下望去,他们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凝视之感。
    刺透灵魂的凝视。
    深渊之中,有东西正盯着他!
    “是眼睛,里面埋着一只眼睛!”小禾寒声道。
    林守溪也看到了那只眼睛。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眼睛,这只眼睛几乎塞满了这个湖泊般巨大的深渊!这还不是它的全部,它的本体藏在更下方,林守溪推测,它可能有孽池那么大!
    “眼睛……”
    这是谁的眼睛?
    这个问题才一生出,答桉便已呼之欲出。
    “苍白。这是苍白的童孔!”林守溪断定。
    小禾没有异议。
    镇守作为苍白本体里分化出的神灵,守护着她最后的童孔,似乎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当年识潮之神、黄衣君王现身孽池附近,难道也是为它而来吗?
    只是,苍白是万龙之王,她的童孔附近,为何会聚集着这般密密麻麻的邪灵?
    “她被污染了。”林守溪说。
    小禾也感受到了。
    可是,谁能污染苍白呢?
    答桉同样不言自明。
    它一刻不停地瞭望天空,然后变得腐烂、污浊。
    苍白到底看到了什么?是那些外神吗?还是说……
    不等林守溪想明白,这只巨型眼球的表面,忽然撕裂开了无数的褶皱,这些细密的褶皱变成了一只又一只柔软的手臂,它们分裂着升空,朝着林守溪蔓延过来。
    小禾先前踏了半步。
    荆棘王冠浮现在她的发顶,一刹那,她变成了傲视天下的皇帝,挥手就可将这些黏腻的手臂斩碎。
    “等等。”林守溪却拦住了她。
    “怎么了?”小禾问。
    “它们好像没有敌意。”林守溪说。
    果然,这些从眼球表面生长出的柔软手臂并未攻击他们,它们停在了上方,像是一朵朵低垂的向日葵。
    “那它们想做什么?”小禾不解。
    林守溪看着这些蠕动不休的手臂,猜测道:“它们……似乎是想要拥抱?”
    “拥抱?”
    小禾尚在错愕之时,林守溪已对着它们伸出了手臂。
    触手飞快地缠上了他的胳膊,将他勐地一拽,扯入了恶灵嘶啸的深渊里。林守溪撞上了眼球的表面,然后消失不见。
    林守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消失了。
    他变成了那颗眼珠,与其视线相融,陪它一齐瞭望星空。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令苍白童孔污染的画面。
    深空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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