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鹏按开车锁,打开驾驶门刚要进,见另一边的柯兵迟迟不动,冷声道:“进去啊。”
    “不要。”副驾驶门前的小卒子果断的摇了头。
    “理由。”
    “相比阵地战,我更擅长运动战。”
    崔小鹏似笑非笑的扯起嘴角,把胳膊搭在打开的车门顶上,好整以暇的望向柯兵:“看来你做好战斗准备了?”
    “没!”柯兵赶紧举起手来做投降良民状,“我现在是十二小时没吃东西手无寸铁食不果腹的老弱病残!你怎么能忍心把我再次打击二度创伤?”
    “咱俩到底谁受伤!”崔小鹏一脸黑线,“我他妈接你电话的时候正在喝水!喝水啊!你一句卖淫,我肺差点没咳出来!”
    “呃,那个可以算工伤。”柯兵小心翼翼的出声。
    崔小鹏瞪他:“怎么定性?说我突遭意外不幸呛死在工作岗位上?”
    “我是无辜的。”小卒子委屈的扁起嘴。
    崔小鹏白他:“我只知道警察和我说他们推门而入的时候某人裤子都脱完了。”
    柯兵词穷,他总不能说他是被人按在地上硬扯的,屁股上现在还留着两块淤青吧。奶奶的,他丢不起这人!尤其在崔小鹏这儿。
    不太甘愿的上了车。崔小鹏没再问什么。柯兵知道,崔小鹏说要揍他不过是句玩笑,以前兴许成,但自从出了社会,他俩好像还真没再打过架。再怎么红脸也顶多生几天闷气,消了也就完了。柯兵知道自己是舍不得,但崔小鹏,他至今也没揣摩明白,明明上学那会儿下手比谁都黑,还尽挑疼的地方。后来只能归结于那家伙用脑过度体力退化。至于那种天不顾地不顾的逮着地儿就挥拳,恐怕只能留在青涩的少年岁月了。
    汽车攀上高架桥的时候,柯兵才想起来问去哪,崔小鹏想也没想就说吃饭。柯兵赶紧摆手,说你还是送我回家吧,我想先洗个澡去去晦气。
    崔小鹏没说什么,下桥就拐了弯。
    气氛有些沉闷,崔小鹏拧开了广播。交通台女主持的声音圆润悦耳,在温柔的提醒着司机各交通路况。
    柯兵的心情渐渐舒缓了些。拿出手机,又拨了次唐尧的电话。仍旧是提示关机。
    忽然就烦了。说不清楚,那感觉来得是如此迅猛如此铺天盖地。柯兵甚至想如果他没认识唐尧就不会扯上樊若山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乌龙……那么结论是,他没认识唐尧就好了?
    奶奶个爪!小卒子恨恨的念叨。不过是假设罢了,还整得心脏抽了一下子。
    有些赌气般,柯兵开始编辑短信。
    【昨天晚上你要是晚走十分钟,就能跟我一起体验派出所的水泥地了。挂别人电话很过瘾吧,哪天你被挂试试就知道滋味了。】
    气呼呼的写完,刚想发,柯兵又迟疑了。沉默一会儿,他又把字一个个的删除,然后郁闷的吐口气。好么,跟着唐尧呆久了,他也越活越回去了。刚才那短信怎么瞧着怎么像他初恋时候干的事儿。不过……被人挂电话的滋味,真他妈难受。
    抬头不经意的扫过镜子,里面的崔小鹏正往这边看。目光相对,柯兵有些窘的把手机塞回口袋,恶声恶气道:“我脸上有路标啊。”
    崔小鹏耸耸肩,不置可否。
    吼完了,柯兵又有点后悔。毕竟是崔小鹏把他提出来了,钱也是他给垫的,看架势也没有往回讨的意思。
    摸摸鼻子,柯兵呐呐的开口:“那个,谢谢啊。”
    “嗯?”崔小鹏一时没反应过来。
    “今天这事儿。”柯兵进一步说明。
    不料崔小鹏却笑了:“你看了我三年,我这才还了你一次。”
    男人的视线看着前方路况,扬起嘴角的侧脸却忽然让柯兵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那时候他们刚刚开始冒出胡渣。
    可惜,这感觉只是瞬间。柯兵很快就意识到,他们都已经离开那个点,并且以极快的速度飞奔向了全无规划的未来。进监狱的时候崔小鹏说哪怕能开上QQ也算有车一族,出狱仅一年,就已经鸟枪换炮。
    柯兵想,这个人这辈子恐怕都要在自己心里了。如果刨除注定徒劳,那么他倾尽全力也顶多就是给这棵树换块地。呵,就目前情况看,还不见得能够移栽成功。
    后面就没再说什么。崔小鹏把车一直开到柯兵家楼下,然后敲了下小卒子的头,催促他赶紧上楼洗澡。柯兵问要不要上来坐坐,崔小鹏摇头说还有事。然后柯兵目送他开车离去。
    人走了柯兵才反应过来,从始至终崔小鹏都没问他关于唐尧的事。比如你俩怎么样了,或者为什么不是他来给你交钱保释之类。好像本来就该他出马,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连带的,柯兵才恍然发现,从他第一次谈恋爱到现在,崔小鹏一次都没过问过。哪怕他主动提起,男人也就是哼哈的敷衍一下。自己有没有男朋友,是不是在谈恋爱,似乎在崔小鹏这里没半点意义。
    那次吵架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柯兵有些记忆模糊。太岁挂件塞到哪里也给忘了。
    忽然一阵寒,小卒子有了点通灵的意思。纵观近来遭遇,别是犯了太岁吧。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美美泡了个热水澡。微醺的蒸汽弥漫,柯兵险些睡着滑进水底。出浴室的时候是彻底泡过瘾了,十个指头尖都是皱皱的。就像人的心情。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领导者,柯兵觉得自己有义务打电话去部门作旷工一天的情况说明。而作为一个深入贯彻八荣八耻的男同志,小卒子觉得自己更有义务将旷工背景选择性隐去。
    “……于是,就是这样……昨天晚上没和你们打招呼就走了……今天可能也过不去了……”
    “经理,你最近怎么总病啊,前阵子不是刚感冒完么,咋牙又疼了?”
    “呃……”
    “是不是话说太多了?”
    “何、筱、玉。”
    “开个玩笑嘛,呵呵,经理放心,部门一切运转正常,有你没你一个样儿!”
    柯兵望着天花板,挺正常的话为嘛他听着就这么别扭。
    临挂电话前,柯兵又尽责的补充一句:“明天一定准时让你们看见我伟岸的身影。”
    结果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道:“经理,明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我们全体同仁都希望睡到自然醒。至于您伟岸的身影,能不能推后一礼拜再说?”
    “……”
    合上电话,小卒子迷迷糊糊的意识到,他真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了。这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情况。过去的他,无论单身还是谈恋爱,无论如胶似漆还是濒临分手,他始终荡着双桨优哉游哉的徜徉在生命之河,心情好了多划次水,心情差了随波逐流……那么,啥时候换成了橡皮艇呢,还是激流回旋那种。一会儿跃上浪尖,一会儿跌入浪底,不小心翻了船那拼死拼活也得翻过来爬进去继续扑腾。
    靠,这不魔怔了么。
    傍晚,坚持不懈第N次拨电话的柯兵终于拨通了唐尧的手机,听见男人声音的时候,柯兵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他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在重复不断的拨打失败中已经消磨殆尽,这会儿,竟然有点无措。
    唐尧没说话,也没挂电话,就那么安静的等着柯兵。
    小卒子有一肚子的话,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怨气,一肚子的愧疚,可到了此刻,却忽然都倒不出来了。
    “唐尧,我难受……”柯兵最终,只挤出了这么几个字。蹲了一夜的派出所不重要,唐尧没来保他也不重要,他罪有应得,他认了。但是他就是难受,难受的呼吸都疼。
    唐尧终于开了口,声音有点哑。
    “你总说我的情商不够,我现在相信了。因为我想了一天一宿,还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柯兵深呼吸,别说唐尧,他和樊若山之间乱七八糟的乌龙,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但……
    “如果我说我和那家伙什么关系都没有,昨天晚上完全就是一场乌龙,你信吗?”
    意外的,唐尧竟然给出了肯定答案:“我信。我找不出你们俩在一起的理由,一条也没有。”
    柯兵忽然觉得轻松起来:“那就结了,昨……”
    “柯兵,问题不在这里。”唐尧忽然出声打断“你曾经和我说,一棵树不行,就换一棵试试,兴许成了,就不下来了,对么?”
    “……嗯。”
    “所以我跟你走了,我一直往前走从没往两边看,我根本就没打算找回去的路。但结果昨天我才明白,你腰上还栓着绳呢。从一开始你就舍不得撒手,不对,应该说,你连迷路都舍不得……”唐尧的语调哀而不伤,但冷清的坚定里,仍是透出了一丝痛楚,“所以我想不通,为什么要拉上我……”
    后来说的什么,柯兵没了印象。他只记得唐尧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让我再想想。唐尧能想出来什么呢,柯兵持保留意见。只是用IQ去解决EQ问题的唐尧,清醒得可怕。他承认,他招架无能。
    小卒子有一个秘密,是连崔小鹏都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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