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有一大片药田,每天都要弟子们精心养护。
    那片田光秃秃的,都没有什么庄稼。
    谢然道:“这块灵田是祖师爷留下来最后的东西了,可是……”
    “可是种不出东西,是吧?”芙姝捧起一点土,放在手掌心仔细观察。
    青年医修点点头,遗憾地说:“或许是我们仙缘浅薄,种不起这块田。”
    “不,我们可以的。”芙姝执起他的手,一张俏脸上满是斗志。
    他只当芙姝说的是客气话,笑着点头,而后转移了话题:“前几日门派发下的弟子手册,芙姝师妹可读完了?”
    芙姝嘴角一抽,那一本本比脸厚的典籍,也叫弟子手册?
    她头页的编者感言还没看完呢!
    “呃,快了……”
    大雍帝姬还有一个必备功课,就是学习如何在人心慌乱时稳定军心。
    谢然看出她的龃龉,也不点破,顺势转移了话题:“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请教我,只可惜掌门在闭关,若是她出关,一定会亲自替你授业解惑的,她教授的功课,最易懂了!”
    芙姝又问了几个关于掌门的消息,听着谢然的描述,感觉是位很和蔼的老奶奶。
    傍晚,她背上小书包,正准备乘阁里的仙鹤回净空山,可远处几位太华宗的女剑修又在练剑了。
    那身姿绰约!那剑气如虹!芙姝又看得呆住了,这个脚步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就挪了过去,一点都不听使唤。
    她一路小跑过去,跟凌微师姐打招呼:“师姐好!”
    凌微眉眼一扬,只见少女今日穿着一身月白窄袖袍,头上配着一小顶医师帽,瞧上去还真有模有样的呢!
    “师姐们又在探究什么剑法呢?”
    “碧波寒潭剑。”
    “好漂亮的剑法!”
    凌微笑了,揉揉她的头发:“师妹夸什么都爱夸漂亮呢!”
    “对了,你今日课业可完了?急着回去吗?”
    芙姝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你随我们练练剑罢?我上回说了要教你呢!”
    一旁的同门剑修见了,连忙夸赞凌微:“凌微师姐真是人美心善!”
    “好啊。”芙姝腼腆地笑笑。
    “先引气入体,然后再将气凝聚于指尖,然后是剑柄、剑身、最后再到剑尖……”
    芙姝提起一柄剑,跟着照猫画虎,可是她引出来的气息很弱小,根本凝不到指尖就散了。练了半日,手指酸麻得不行,早上才锻完体的四肢也隐隐作痛。
    一旁的师姐小声地讨论:“这剑法是太华宗最简单的入门剑法了,寻常弟子至多看三遍就会了的……”
    可是芙姝跟着使了十遍,百遍,气是聚起来了,可挥剑的时候却做不到轻巧自然,不是扭了手腕就是扭了手筋……
    几位师姐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凌微脸上的笑容也是肉眼可见的僵硬。
    到最后,她只能拍拍芙姝的肩膀,安慰道:“没,没事,你别听他们胡说,咱们慢慢学,不着急!”
    她沉吟几息,决定教芙姝另外几招江湖剑法。
    所谓江湖剑法,就是天下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习得的普通剑招,哄骗凡人还可以,放到修真界,便是不入流到甚至称不上是剑法。
    “我这里还有几招不用引气的剑法,你要不要学?”
    芙姝依旧点点头。
    她欢欢欣欣地学,凌微也欢欢欣欣地教,几人皆大欢喜。
    夕阳西下,几位师姐敷衍地陪她练完便走了,芙姝还在咬着牙练习。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少年目睹了个彻底,待那几位女修走后,他抽出佩剑,随手甩了过去。
    剑与剑铮铮相击,芙姝手都被震麻了,赶紧把剑丢开。
    “别练了。”面容白皙的少年从树上跳下,倚靠在树干上,身量修长,马尾高束,那双桃花眸里似乎蕴着一砚寒墨。
    “你作何耽误我练剑?”
    “你跟剑道相冲,别练了。”
    “谁说的?”
    “我说的。”
    “你说的不作数。”说罢,芙姝作势就要捡起那柄剑。
    少年幽幽凝着她:“不入流的剑法,他们把你当三岁小孩哄呢。”
    芙姝沉默了许久,抿抿唇:“……那也是剑法。”
    少年见她没生气,自己心下却更加闷堵了,还有一股酸胀的痛意滋生,这女子还真是令人无法忽视地讨厌。
    从来没人能让他这样不爽快过。
    他索性一把抓过她的剑,眸里闪着细碎的寒星:“你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剑法。”
    少年乌发翻飞,如绸缎般的头发垂在脸颊边,更显得他眉眼明艳如桃花,潋滟着一池春光。
    他的剑意凛然,剑招势如破竹,又似莲光出匣,如玉般流畅的剑锋似乎能将天边的流云都截下来。
    见少女看得入神,他眉目微展,将剑锋对准了她头上的帽子。
    芙姝吓得小脸一白,赶紧抱着帽子蹲下,最后那剑锋只刺入了一树落花之中。
    衣袂翻飞,带来少年身上清爽凛冽的气息。
    芙姝抬目一望,少年正吹走剑上的落花,他幽幽嘲道:“还说不是胆小如鼠。”
    “这是我的新帽子,你弄坏了可要赔给我!”
    少年将她拉起,只见少女幽怨地瞪着他,一句感谢的话也不说。
    对其他人就和颜悦色笑脸相迎,对他就只摆着张臭脸,真是好生令人厌恶的女子!
    “把你的剑捡起来。”他说。
    “你让我捡我就捡,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芙姝见他话语中没什么恶意,话锋一转,将剑捡了起来,“哎,可惜了,面子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她头上,有些凉。
    “引气。”他执起她握手的剑,在碰到那片皮肤时,心底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他也开始引气,如霜雪般冷冽的气息将她包围。
    少年的胸膛轻贴上她的脊背,嘴唇搁在她的额发上边,微微垂目就能碰到她柔软的耳朵。
    两股气息缓慢交融,他似乎在引导着她的气息?
    芙姝不懂,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在与她气息交融那一刻,荀卿微微一愣,他的剑意冷而尖锐,而她的却很温暖,融融的光芒虽然微小,却如绸缎般柔软坚韧,令人安心。
    渐渐的,体内躁动的血液被这股气息缓慢抚平……
    好像做了噩梦汗湿脊背后,有人轻轻拍着他,在耳边轻唤着安睡的歌谣。
    好温暖。
    荀卿有点出神。
    不知觉间,二人练剑练到了很晚。
    芙姝累得瘫坐在草地上,剑被搁置在一旁,少年盘腿坐着,似乎在休养生息。
    “有人爱护你,你为何还要拼命学剑?”他不懂,她有了尊者庇佑,吃穿不愁,后半生的仙途也一定顺遂无忧,按理说,她不用这么努力的。
    芙姝神情淡淡,听到爱护两字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默默念了句佛偈,手上的菩提子微微嗡鸣,手边瞬间多了一壶酒,她毫不客气地打开,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
    见女孩不理自己,骄傲的剑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喂,我在问你。”
    太华山很高,晚上有点凉,芙姝手上凝了团暖光,自己抱着取暖,脸上泛着莹白的光泽,还有……淡淡的泪意?
    少年即刻变得无措起来,不知怎么惹了她。
    酒一口一口喝着,芙姝看着那美丽的月亮,缓慢开口道:“他爱护我,但是从来不会问我喜欢不喜欢,不会问我想不想要,更不会问我能不能接受,他只是需要一个软弱好拿捏的冤大头,陪他得证大道罢了。”
    “可既然来都来了,我就要熬,熬到他坐化,然后在修真界独自美丽,可是修真界太危险了,整日打打杀杀,所以我要学很厉害的剑法保护自己,我不想成为下一个鸿馐宗的大师姐。”
    “可那日,你选了太清阁。”
    “因为只有太清阁肯将我作为一个正常人看待,只有他们尊重我。”
    修真界没有人尊重她,没有人肯认真教她,就连凌微师姐也只是为了博得一个良善的好名声,才会施舍她一些不入流的剑法。
    血淋淋的事实被少女一语道破,摆在明面上,少年静静地听完,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他喉结滚动几下,轻轻拉住她的袖子。
    “日后你别跟他们学剑,我教你。”
    芙姝清明的目光审视着他,半晌又嗤笑一声,靠在树干上阖起眸,再不发一言。
    荀卿抿抿唇,也靠在树干上,借着月光仔细描摹少女的眉目,四周极静,一阵浅浅的困意袭来,他也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美艳佛者才踏着月色,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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