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房间里的仪器堆满了病床四周,呼吸机和各种测试仪也还在房中那个沉睡的人身上。
    房门紧闭。医生说早说了,不能守在身边。
    所以她只能在门外,隔着一道门板和一块儿透明玻璃看他。
    倪蔷兜里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她没看。但她知道是谁打来的。
    她觉得她现在正被怨恨充斥着头脑和身体!不,不是现在,是从在伍岑的公司,那帮人白刀子闪出来的时候!
    她甚至想,如果他有事……如果他有事,她不会原谅任何一个人——
    这种可怕的念头太强烈了,强烈到她终于能体会到杜兰为什么能够六亲不认。
    她也险些……六亲不认!
    后来,倪蔷在走廊上站的腿发酸,翁诗诗来了,没有带任何人,一个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像得了一种传染病,病症的特点就是面无血色。
    她到门前时,慌张之余,先打量了倪蔷一眼,然后趴在玻璃上,捂住嘴巴:“怎么会这样……”
    邓福星极力把情况说得委婉一些:“刀进后腰,医生说没伤到肾脏(也是险些),但伤口有点深,血流得多,现在已经脱离危险!”
    翁诗诗还是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喃喃说:“怎么好端端的人就受伤了呢!到底是谁干的!”
    倪蔷知道她需要回避一下,不然她不知道当邓福星谈及她的大姨为了让女儿嫁入豪门,雇买一帮江湖人士到伍岑公司打砸抢烧,绛仍然为保护她被人捅了一刀这件事时,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能掩饰自己的羞愧和无地自容。
    倪蔷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区,房间里烟味浓重。奇怪,这呛人的味道竟让她好受了许多。
    她靠在墙壁上,拿出兜里的手机,给杜若回拨了电话。
    手上的血迹擦了大半,还留一些残余,仍是骇人。
    电话接通,杜若第一时间接道:“倪蔷,你在哪!你有没有事!”
    谢天谢地,母亲第一句问得是她而不是她那个智商欠费的大姨,于是倪蔷攒足了力气,轻轻说:“我在医院。”
    房间不大,空荡荡的却全是她的声音。
    杜若急道:“你受伤了么?你有没有事!”
    倪蔷道:“我没事,是绛仍然。”
    “他?!”杜若大惊,大概是真的太惊讶,她一时没说出来话,过了会儿她才颤颤说,“倪蔷,我不该让你去,我不该让你去……”
    倪蔷发现她攒足的力气已经在这三两句话中用的差不多了,她无力道:“妈,听我说,这件事情,你们谁也不要管,你和爸,你们有谁敢去警察局找人保释他们的,就真的别怪我了。”
    杜若被她阴寒的声音吓到了。
    倪蔷没等她回答,继而说:“别担心我,等我回去再说。”
    等她重回病房外时,翁诗诗已经平静下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神态端庄,脸上透着担忧。
    邓福星在附近打电话,声音不断传来,骂骂咧咧,好脾气全无:“管他是谁,抓了再说!……谁?他妈的给我调监控呀!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下的手!……行了别说了!等我过去!”
    挂了电话,他走过来,看了看倪蔷,又看了看翁诗诗,然后说:“婶,我得去趟警察局,这边,你们就先看着……”
    翁诗诗涵养级好,不紧不慢说:“没事,你快去,我守着!”
    邓福星“唉”了一身,拔腿就跑。
    他一走,走廊上就好像只剩下了空气的存在。
    隔了会儿,翁诗诗才说:“你就是倪蔷吧?”
    倪蔷点点头。
    她不知道翁诗诗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只知道她是酒店的经理,还是知道她是祸端发起人的侄女,抑或是,已经对她和绛仍然之间的关系已了如指掌……
    翁诗诗说:“别站着,坐吧。”
    倪蔷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不用了,我站着舒服些。”
    其实一点都不舒服。她的小腿紧绷了几个小时,此刻已经坚硬得像石头,脚底麻得几乎没有知觉。说这逞强的话,只源于她的羞耻心。
    翁诗诗并没有再多谦让,她叹了口气说:“只要人没事,什么都好说……”
    恍惚,倪蔷觉得翁诗诗这话是在安慰她。
    猛然间,她的鼻头酸涩,下一秒就能让她热泪盈眶。
    她忍了忍,没让自己在翁诗诗面前失态,只是哑着声音跟着附和:“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
    晚上,绛仍然醒来一次,用了药,意识不清。
    把呼吸机和电子测试仪撤了,他躺在床上,被人从监护室推到已经安排好的病房中。
    套件病房,内置高档。
    他没来得及看清身边的人,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问题不大,好好让他睡一觉,剩下的就是养伤了。”医生轻描淡写说。
    翁诗诗松了口气,要道别。再不回去,家里人要起疑了。
    这事肯定得告知绛家人,但不能以一种激烈的方式告知……
    邓福星从警察局回来时,带了许多吃的,和倪蔷在外面的房间里吃饭。
    倪蔷一整天米水未进,血糖很低,这会儿眼前一阵发黑,但没有一点胃口。
    邓福星恐她担心,先安慰了她,后来又夸夸其谈道:“要说这次也是有惊无险,谁能想到那帮人里面有个丧心病狂的,打上瘾了,竟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冲上来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刀不长,但后面人一推,’撕拉——’横切了口!你说要命不要命!”
    倪蔷胃中一抽,捣着米饭盒子的手顿在那里。
    邓福星看她脸色难看,默默噤声,心想:躺那儿的那位爷,我可是第二次帮你了,快他妈给我起来说谢谢!
    ☆、第八十三章 关系
    夜深,邓福星在外面的沙发上歪下来,倪蔷在病床前,坐在椅子上,听着床上的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平缓而细腻,像一只恬静的猫。
    用猫来形容男人有些不妥,但这个时候,倪蔷能想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动物。
    瞧,跟他多像。
    温顺时与你耳鬓厮磨,霸道时便伸出藏在指缝中的利爪让你无处遁逃。令人又爱又恨,又痴又怨。
    她就这样坐着,没多久,伏在床沿,困意袭来。
    她很累,不愿动,一点都不想动……
    清晨邓福星是被自己吓醒的,猛地坐起来,眼前事物陌生,他想了想才适应过来,揉揉额头,走进屋里去。
    女人伏在床边,背脊消瘦,两片蝴蝶骨支起,短发拨到脸前,在清晨的清冷光线中,只能看到她的红唇微张,气息平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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