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真应验了这句话,当天高坤他们干完活还没来得及回到牢房就又出了事,一伙人先把高坤支开,然后将刘喜乐堵在去饭堂的路上狠揍了一顿。
    狱警赶到的时候,刘喜乐已是断了一条胳膊,血全糊在了脸上,但是他却还咬着牙跟高坤说:“哥,我没事……”他记得高坤要他忍,他也想好好的出去,再也不犯错。
    高坤看着被抬往医务室的兄弟,手里的筷子啪嗒断成了两截。
    晚上高坤躺在床上,本该寂静一片的狱所里却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咒骂或嬉笑声,而其中动静最大的便是他们这一间内发出的。
    被子被轻轻地扯了扯,高坤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坤哥……”对方喊得可怜兮兮。
    高坤一顿,坐起身让开了一半的床,任那少年小心地坐上来卷住了自己的被子。
    黑暗里,姜明凑过来害怕地说:“我想回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他不过才十七岁,家里以前在村里也算是有些条件,基本没吃过苦,但是不知何故似是父母得罪了任上的支书,小工厂一夜之间就倒了,爸爸心脏病直接给气得撒手人寰,妈妈带着两个弟弟去上访,路上却被车轧死了,姜明一气之下竟然就要放火烧支书家的屋子,结果才点了个牲口棚就被抓起来了,但纵火罪已定,只得被丢到了这里。
    “这里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做,卖烟、打架、不用上工,杀人都没有人管,到处都没有公平,这世界从来不存在公平……”姜明呢喃着,继而忍不住哭了起来。
    黑暗里,高坤看着眼前那张泪盈于睫的脸,恍惚间只觉如此熟悉,他抬手轻轻地给对方擦了眼泪,然而还来不及出口安慰,忽然身上的被子就被人一把掀开了,接着一阵油腻的笑声响了起来。
    “啊哟,这是在干嘛啊,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家了啊,要不要哥哥来安慰安慰你……”
    “小弟弟哭了啊,那可是大事,快来我看看……”
    咋呼声此起彼伏,动口不够,那些人又朝姜明伸出手来,不过还没碰到衣服就被高坤一把挡了回去。
    他这个阻拦的动作自然引得对方不满,很快一顿拳脚就招呼了过来,可是无论那些人怎么痛揍,高坤始终把姜明护在身后,他的目光也一直死死的看着角落里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
    男人显然是这几人的头,瘦得几乎皮包骨,还有一双吊梢眼,室里的人都叫他“五哥”。
    五哥看着高坤,又去看他身后的姜明,目光阴鸷。
    见高坤被打得已是起不了身了,姜明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呼起救来,那些人自然不让他叫,可是明明高坤已是只剩半口气了,却因为他的反抗让那些人怎么都近不了姜明的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狱警终于姗姗来迟,在他们的呼喝下,五哥上前笑着和几人攀谈了一番,又递过去点东西,不知道是烟还是钱,将对方打发了。
    待人走后,贼老五回头用仿佛猫捉老鼠的语气对倒在地上的两人道:“骨头还挺硬,逃得过初一逃得过十五吗?”
    高坤擦了擦嘴角的血没有退让地回视过去。
    贼老五看了他一会儿,不见这少年戾气,但是那眸中神色却也让他莫名没有上前。
    “行,那就十五再说。”他笑了笑,爬上了床。
    ……
    第二日,高坤又添新伤,但他仍是如昨日那般坚持要上工,他请求狱警把姜明调到室内工作,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两人只得回到冰天雪地里继续劳动,高坤甚至还被要求去铲冰,两只腿全浸没在碎霜里,融了的雪水化进棉裤中,不过片刻两只脚都已经没了知觉。
    高坤怕做不完,所以非常卖力,可是当他弄了一半回头想帮姜明时却找不到那个孩子了。
    高坤心里一突,直觉就是大不妙,他拔腿要往回跑,却没走两步就被狱警拦了,那一刻,高坤是真急了,力气一下子变得无穷大,三四个人上来都制不住他,直到对方最后掏了抢。
    一顿教训,又被关了一天的禁闭,等高坤回到牢里,早就天都黑了。
    一片死寂中,高坤一走进去便对上了那双在黑夜里大睁着的双眼,空洞、绝望,和记忆中那个在草屋、在法庭上看见的眼睛莫名重叠在了一起,紧紧地揪住了高坤的心。
    高坤走过去,慢慢在床边蹲下,他没有去掀被子,只是张开怀抱任由那个少年颤抖着靠了过来,然后无声的泪湿了他的衣襟。
    高坤摸着他的头发,回头去看另一边躺着已是呼呼大睡的人,眼神冷寂中带着一丝幽深……
    第二天,高坤拖着满身的伤照例上了工,第三天、第四天,足足一周的时间,姜明和喜乐都在医务室,高坤则如以前一般做事、睡觉,看着倒比以前更没存在感了,于是贼老五那群人嘲笑他这种小杂毛,收拾了总算学会老实了。
    刘喜乐回来后得知此事恨在心头多次想出手,却都被高坤拦了,而这一日他被派到旁的地方做事,才一回来了,却在半路上听着高坤进了医务室,竟然说是因为偷懒,还企图和人打架,被狱警抓了一顿胖揍,脑袋直接砸地上开了花,现在正缝针呢。
    刘喜乐大惊之下却见不到人,只得回去等他哥的消息,结果这一晚高坤没回来,舍监里那贼老五几个也没回来,只留喜乐一人在。
    喜乐知道,这几个不安生的时常会用抽烟喝酒透透气什么的各种做借口,买通狱警半夜出去约了互相修理,狱警不怕人跑,一片铁丝网外方圆百里鸟不拉shi,不被抓回来也要饿死,所以不搞死人基本睁一眼闭一眼。
    这不,果然迷糊到半夜狱警开了门,把几人悄悄放了进来,一通闹腾后大家都睡了,一觉到天光大亮。
    然而比以往早了一个小时,起床的警铃便炸开了,一溜儿冲进来一串的狱警,挨个寻着房间,一个个让人站出来检查,结果到后头只有三个人不在。
    一个是被送到医院的姜明,一个是在医务室的高坤,还有一个竟然是贼老五。
    狱警气得拉着人全到空场上站着,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甩着警棍,刘喜乐无心去听,他的目光只看见几个人从不远处的一棵老柏树后头抬出了一个罩着块白布的担架,那布上洇出了一大团一大团的褐红色。
    刘喜乐闹到直接一懵。
    这结果,作为同一寝的他们自然被验的最凶,那几个混球支支吾吾之下才说昨儿个五哥约了四区几个看不顺眼的晚上疏通疏通,打完了让他们先回去,自己留下来抽根烟,谁知他们上床睡了早上才发现五哥没回来。
    狱警自然不信,全提留回去好好审讯,同理还有在医务室的高坤。
    刘喜乐有数,这人一进去认不认罪说不定就由不得他们了,可是眼下的自己却对此无能为力,之前他和高坤一个舍监,如果不是他在熊熊大火的时候,用床板拼命砸了铁窗带自己钻出去,他刘喜乐早就没有这条命了,所以对他来说,高坤就是他哥,他恩人,自己就算抵上所有也要救他。
    脑子乱转的刘喜乐甚至都想好要自己顶罪来把高坤弄回来,结果却在第二天的早上在做工的地方看见了他哥。
    除了脸上有点青肿,后脑勺缝了几针外,高坤不见旁的什么大伤。
    而刘喜乐目光再转,就看到和他走在一起的还有每回干活都跟大爷似的歇在一旁的光头刀疤男。
    刘喜乐赶忙迎上去:“哥……你没事吧?他们怎么愿意把你放出来了?”
    光头男呵呵笑着接口:“你哥又没干那事儿,为什么不放出来,法治社会总不见得还冤枉无辜吧。”
    刘喜乐茫然地看向高坤,就听他哥道:“医务室的医生给我做了证。我……那晚没有离开过。”
    说着又看向光头男,轻轻说了声“谢谢。”
    光头男嘿嘿一笑,拍了拍高坤肩膀:“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客气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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