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阳等着朱骜的同时,就趁机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赵丽珍听着还算情绪好,说是他们直接住在了朱家在医院旁不远处的一套房子里,里面什么都有,特别舒服,让贺阳放心,又叮嘱他一定要吃好饭穿暖衣。
    随后,就说起了贺大海的病。赵丽珍叹了口气说,“医生特别好,给做了全身检查,截肢的地方倒是还好,就是你爸的胃不太好,医生说明天给他再检查一下。”她顿了顿,才挺歉意地对贺阳说,“这一检查,时间就可能拖久了,阳阳,过年我们要是回不去,你就在朱家过吧。你……”
    她怕是十分了解贺阳的性子,想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在他家别拘束。”
    这个消息显然十分让人意外。贺阳的心情几乎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沮丧,虽然朱家很好,可他仍旧想要回家啊。那里再破再小也是自己的家,而在朱家,虽然这么想很不懂事,可他就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两家差距太大了,他们所有的善意,在贺阳看,都是负担。
    再说,什么叫做别拘束?这是贺阳这辈子十六年来,听到他妈说过的最不客气的话,她不是应该让他在朱家乖巧一点,这可是原先贺阳每次去吴文才家住宿,赵丽珍必说的。
    还好朱骜很快到了,当他像个婆婆似得,在贺阳上车后,递给他一个毯子盖在身上,一杯奶茶润口,还有一块看着就特别香甜的蛋糕当宵夜,贺阳那不争气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也许甜食能够解忧,也许朱骜的服务太到家,反正等他吃完蛋糕,喝完奶茶,到了朱家大院里的时候,已经答应让朱骜每天接送了。
    贺阳有些蔫蔫的下了车,他怎么就一高兴就应了呢,朱骜的时间多宝贵啊,不应该去谈生意之类的吗?而朱骜则是勾着嘴角进屋的。
    他下午觉得不对劲,就匆匆离开找自己的机油张大宝去核实了,结果这小子直接问了他一句,“你觉得范冰冰还是吴彦祖正点?”朱骜连想到没想脱口而出,“靠,范冰冰年纪大点也就算了,吴彦祖一个男的正个屁啊。”
    于是这个问题迎刃而解,朱骜霎时间觉得自己抓住了真谛。他开始是觉得贺阳弱小,后来是看着贺阳可怜,再后来是觉得贺阳乖巧,如今觉得贺阳坚强,他想他大概是被贺阳的人格魅力吸引了,才会觉得他可爱。
    得到了答案的朱骜欢快的每天护航,贺阳在拒绝不成的情况下也只能答应。不过这种日子没过两天就被朱成功发现了。
    他当时的脸色有些不好,朱骜都有些害怕了,但依旧对贺阳语气轻缓,冲着他说,“阳阳我知道打工能锻炼人,但是咱们身体不是刚好吗?等着身体好些,叔叔给你找个清闲点的兼职好不好?”
    朱骜形容他爹那一刻就像披着羊皮的狼外婆,但是就这样,贺阳也没答应,他挺没脸没皮地说,“朱叔叔,我不是为了锻炼,而是为了挣钱,我需要打工的钱来做学费,仅此而已。不过我不会去你介绍的地方的,我知道自己能力有多大,谢谢你。”
    说完的贺阳就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朱成功,没有不好意思,也没有故作镇静,坦白而坚定,就像是个阅近沧桑的老家伙,早已经将面子视作无物,而不是如他同龄人一样,将面子看得比生命都重要——这是贺阳在与赵家伟之流的斗争中,磨出的坚韧的心。
    明明只是平淡的语气,明明没有任何煽情的氛围,可朱成功这个在商场上历练了那么久的人,却有了种想要扑上去抱住贺阳告诉他我是你爸爸,你不需要受这样的苦,钱由我赚,生活由我支撑,你只需要快快乐乐就好。
    事实上,他也伸手出去捏住了贺阳细瘦的胳膊。可韩金茹一声,“老朱!”让他猛然清醒过来,他是答应了贺大海的,纵然他的财势可以让贺大海一家永远不敢反抗,可那是他儿子的亲父和养父,他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不能这么做。
    所以,他松开了手。
    贺阳被吓了一跳,在他松开的瞬间向后退了退,这让朱成功只觉得心里泛苦。不过他依旧挥挥手说,“是我激动了,你和豆豆上去玩吧。”在旁边一直等待的朱骜,连忙应着扯着贺阳去了三楼,怕是瞧着贺阳没缓过劲,就安慰他说,“没事了,我爸平时也不这样,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跟我妈怪怪的。”
    贺阳的眉头,忍不住的就皱了皱。
    而在客厅里,韩金茹担心地说,“你是怎么了?刚才的表情看着特别吓人?”朱成功没说话,反而抬抬手,韩金茹就娴熟的过去,扶着他慢慢往二楼卧室里走,边走边说,“你也岁数不老小了,别天天一惊一乍的,刚才吓死我了。”
    等着关了门,朱成功一下子就回抱住了韩金茹,将脑袋放在了她的头上。韩金茹的脸一下子火烧红似得,不好意思地说,“都多大岁数了,你还这样,让孩子看见了笑话。”却没想到朱成功说,“金茹,你不知道,阳阳坦然地说他需要钱的那一刻,我真想告诉他,我是他爸爸,他不用这样。我真恨,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照顾好?”
    第二天一早,贺阳挺不得劲的去了餐厅,以为朱成功会生他的气,毕竟昨天的话虽然有道理,但挺没礼貌的。却发现朱成功对他不但如旧,还吩咐朱骜一定要来回接送,另付银行卡一张,说是快过年了,让两个人自己置办喜欢的东西,贺阳瞧了瞧那张金光闪闪的卡片,只当他说笑。
    朱骜和贺阳因为天天混在一起上下班,越发熟稔。但韩家那边却因为韩金茹对韩丁几乎放任不管的态度而变得气氛紧张。
    韩丁的腿因为没有多大事儿,又因为快要过年了,很快就出院了。当然,是搬到了他那140平米的精装平层大宅去。怕是因为对韩丁的不满,当天朱家人并没有去医院。
    不知道谁把这事儿又传到了韩姥姥耳朵里,当天中午,韩大舅的一通电话就打到了韩金茹的手机上,那时候一家正在吃饭,贺阳离着她挺近,贺阳只听见里面有个男人在说,“小茹啊,你这事儿办的啊,你路都走了99步了,还差那一哆嗦,咱妈气坏了,说是对你不满意,没养过你这么没良心的闺女,让你们今年不用上门了。”
    然后,贺阳第一次从韩金茹脸上,看到了无可奈何又伤心叹气的表情。他低头眨眨眼,就当没听到似得,夹了一筷子娃娃菜。
    韩金茹显然是坐不住了,起身吩咐朱骜和贺阳好好吃饭,就匆匆忙上了楼。不一时,就换了身衣服下来,还打着电话,对着里面的人说,“我妈那脾气,你不跟他说实话能行吗?她知道分寸,她不会乱说的,你信我的。朱成功,我就这一个妈了,我不能让她着急上火,感情不是你妈啊。就这么定了。”
    说完,她就脾气火爆的挂了电话,连看他们一眼都没有,匆匆出了门。
    贺阳担心地问,“没事吧。”朱骜不在意思的说,“没事,肯定是我姥姥因为韩丁的事儿生气了,我姥姥挺好哄的,你放心吧。”
    但显然,这回并不如朱骜估计的那般乐观。韩金茹一进屋,就瞧见了坐在屋子里的韩金凤正抹着泪,见她来了,也不叫声二姐,就扭过了头去,拿那细瘦的背对着她。她那个妹夫就知道哄老婆,也没看她一眼。
    韩金茹心里一阵烦躁,就去厨房找到了她大嫂,问问怎么回事。她大嫂瞧瞧外面没人注意,叹口气指着她的鼻尖子恨铁不成钢的说,“当时都说不让你养,你非说是咱家的孩子不能丢,从那一点点大的养起来了,你怎么说不要又不要了呢?那是个人,又不是个玩意,是你说丢就丢的吗?”她挺着急地问,“到底是为什么就不管了啊。”
    韩金茹不能说实话又不想白受埋怨,只能在那儿说,“这孩子他不学好,我都不好意思说他,看上人家中学生还骗我。我能要他吗?”
    她大嫂就说,“不懂事你教教啊,谁家孩子十全十美啊。你这事儿办的不地道。”
    韩金茹烦躁的说,“咱妈是什么意思?谁跟她说的?”
    大嫂就拿嘴孥孥门外客厅,“当时丢了就丢了,她也不会想什么,你现在半路上不管了,虽然说给了车房,可她现在也有家庭了,能不害怕孩子跟着她影响她吗?这不,韩丁上午自己出了院,她去看了一趟,就立刻过来跟妈哭诉了,说是韩丁一个人在那儿,连水都没人给烧,可怜死了。咱妈也是暴脾气,这不就怒了,让你哥给你打电话。”
    韩金茹原本对韩丁挺愧疚的,其实是打算在朱成功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去看看他,但怎么也想不到,韩丁先到他亲妈那儿告了一状,那股子难受劲让她皱着眉头直接就一句,“请着保姆呢,当那是空气啊。”
    她大嫂狠劲拍了她两下,“行啦,你闹腾有什么用,跟咱妈解释去吧。我可告诉你啊,老太太身体不好,你别跟她吵吵起来。”
    好在韩金茹准备给老太太说清楚抱错这事儿,也算是事先透透风,也不算害怕,谢了她大嫂后,就挺直了腰板,敲门进老太太屋子了。韩大嫂瞧着叹了口气,她从三十年前嫁过来,就瞧着这三个小姑们一个个蹦跶,看样子,还消停不了。
    正想着,刚刚还一脸泪水的韩金凤就悄声的过来,问她,“大嫂,我二姐给你说啥了,她到底怎么想的。”
    韩大嫂从来不掺和,就摇头,“没说啥,就问了我咱妈怎么样,就进去了。”说完,她就忙活着刷碗了。
    韩金凤撇撇嘴,瞧了瞧他妈紧闭的房门,想了想后,就把高跟鞋脱了,悄悄的走了过去,贴着耳朵听。韩大嫂瞧见了,皱了皱眉也没打扰她,这姐妹三个,打了好好了打,她一个也得罪不起。
    只是这次,里面不知道说了点什么,原本站的稳当当的韩金凤,居然晃荡了一下,然后扶着墙又听了一会儿,就一脸苍白的退了过来。韩大嫂瞧着她坐在那里,眼睛叽里咕噜转着,不知道再想什么,就知道八成她听到重要的事儿了。
    果然不对劲,没几分钟,韩金凤就站了起来,拿着包,扯着她老公白玉峰,对着韩大嫂说,“嫂子,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我先走了,过两天我再来看妈啊。”
    说完,没等着韩大嫂说话,就匆匆忙关了门走了。老太太那屋过了一会儿,也开了门,老太太拿手绢抹着眼泪冲着韩金茹说,“说好了,过两个月就让我见见,可不能亏待了这孩子啊,我的乖孙,可心疼死我了。”
    韩金茹连连点头,这才离开。等着夜里朱成功回了家,两人躺在床上,她就把今天的事儿说了说,“老太太一开始都不理我,我就跟她说,妈,我的孩子抱错了。老太太还以为我骗她,我就把鉴定证书给她看,然后把怎么发现的,咱们怎么决定的,韩丁干了什么讲了讲,老太太就理解了,还说让咱们对阳阳好点,到时候带着给她见。”
    朱成功就点点头,“那就好,到时候带着阳阳和豆豆给老人家过生日。没别人听见吧?”
    “怎么会?”韩金茹摇头,“我关着门说的,大嫂就在厨房里看着,韩金凤她不敢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韩金凤此刻就坐在韩丁身旁,保姆已经下班回家了,偌大的房子里就他们母子俩,韩金凤冲着一脸期颐的韩丁说,“别抱希望了,我告诉你这事儿没谱了,你老老实实养好腿,在春城上班就行了。”
    韩丁不敢置信的说,“我姥姥出面都不行?”他随即就皱了眉头,“不该啊,二姨对我很好的,她又是重感情的人,就算犯了再大错,她过两天也该消气了。”
    韩金凤想起下午听来的消息,嗤笑一声,拍了拍这个并不熟悉的儿子的肩膀,“别想了,这回不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看着韩丁一脸求解的样子,韩金凤想起嘟嘟无论怎么讨好他叫哥哥,这家伙都只知道扒着朱骜从不给嘟嘟一个正脸看,心里突然间就痛快了,“贺阳和朱骜抱错了,贺阳才是你二姨的亲儿子。而你,差点强暴了他!”
    韩丁一下子惊呆了。贺阳是二姨的儿子,他的亲表弟?就那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贺阳?他不相信地抬起头,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不可能,你小说电视看多了吧。怎么可能抱错孩子?再说,贺阳长得哪点像我姨夫?一点都不像!再说,如果是抱错了,他怎么不公布?为什么还瞒着我们?”
    韩金凤就知道他接受不了,“你爱信不信,不过有一点你别忘了,贺阳可是住在朱家的,你二姨干了那些事,你觉得她是觉得愧疚让贺阳住进家的人吗?”
    韩丁突然想到了那天的那场对峙,贺阳就在他的面前,但他却被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亲人赶走了。他那时候只顾着伤心难受了,却没想想,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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