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怎么就代表不对劲呢?
    关洛阳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各地矿场征调民夫,把多少乡野村庄弄得寥落冷清,那些青壮想要逃走,本来该是千难万难。
    可是梁山水泊短短几年里,就有几万人成功逃到那里,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放开往梁山去的道路,诱导众人往那边逃。
    大宋开国之后把国土划分为十五路,水泊梁山就属于京东东路的济州管辖,但是几万青壮逃集至此,绝对不是区区一州之地的事情,恐怕是京东东路的那些官员们,暗地里都有了这个共识。
    “官老爷们放他们逃到那里,自然不会是发了善心,只会是围三缺一,诱骗百姓,到了那些人觉得合适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关洛阳淡淡说道,“你说梁山将有大战,意思就是,已经到了那些人要动手的时候了。”
    李应眼神微亮,拱手说道:“道长见识不凡,李某佩服。”
    关洛阳说道:“那如果我这船里的人不去梁山,又能把他们安顿到哪里呢?”
    “去青州。”
    李应胸有成竹,手指一弹,用指尖在酒壶侧面扎了一个小洞,随着他脚步挪动,酒水淋在船舱之内,画出一幅地形图来。
    “青州多山,东南是崂山,西南是五莲山,北方有玲珑山、驼山、云门山,又有青云山位居中央,地势险要,地貌古朴,要逃难深藏,躲避官军,其实那个地方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京东东路各州郡之间的百姓,对深山古林望而生畏,官府那些人,又故意放松了对通往梁山的水道把守,才害的这些人能进不能出。”
    戴宗听到这里,跟公孙胜互望一眼,抬手打断了李应的话,说道:“去青州只怕不行。”
    “我和公孙先生之前就曾经路过青州,正因为那里地势险峻,所以许多险要道路,只需要小股官兵就能把守严密。”
    “关道长自己固然不怕,但毕竟船上这几千百姓孱弱,想要进入青州,定会生出许多波折。”
    戴宗话音未落,公孙胜又补充道:“贫道之前路过青州时,观望群山云气,只觉得暗藏凶险,青州也已经有许多人上山落草,拖家带口,匪寨林立,关道兄就算能把这些人带入青州,也还得再跟当地匪徒争抢地盘。”
    “这……”李应一时语塞,苦笑道,“总比梁山好些。”
    关洛阳尝了一小口酒,问道:“听你们两位的意思,梁山是绝对挡不住官兵的?”
    李应止不住的摇头,说道:“我们打听到一些消息,附近几个州已经有兵马调集的迹象,约有万人以上。若是道君皇帝年间,五六万青壮对抗万余地方兵马,还有很大希望冲杀出去,甚至战而胜之也未尝不可,但现在……”
    他唉声叹气,“那些官府兵卒,少说也有几年的魔道功底,对上这些手无寸铁的青壮民夫,就如虎入羊群,随随便便也能以一敌百,梁山那些人,根本没有可能逃出去了。”
    关洛阳说道:“那你们两位,是准备只带着小股人,换一个地方安身吗?”
    二人沉默许久,李应说道:“不怕道长耻笑,我们兄弟本来确实已经准备带着一些亲近随从逃走,只是半路上李俊兄弟说,在水中嗅到一股蛟龙气息,我就动了些心思。想要擒拿驯服了这头蛟龙,装作梁山的祥瑞,派人出去大肆宣扬,再搭上官府的关系。”
    “只要坐实了祥瑞这件事,我就可以从中斡旋。梁山那些人被抓走,是不可避免的,但或许可以看在祥瑞的面子上,让他们被抓的时候少死些人,少出些杀良冒功的事情。就算最后被拉到矿上,好歹也是多活了一两年的。”
    李应语毕,举起酒壶想要喝上一口,忽然动作顿住,说道,“罢了,我也无颜再喝道长的酒……”
    关洛阳站起身来,笑道:“那瓶酒已经破了,我换一瓶完整的给你。”
    李应眼神略有些复杂:“道长……”
    “你们已经尽了力了,喝几瓶酒又有什么好惭愧的?”
    关洛阳递过酒坛,笑道,“来来来,一醉方休。”
    酒是美酒,但对于修炼过左道法术、魔道功法的人来说,要想灌醉他们,除非是提纯了矿物元气,调和而成的仙家美酒。
    关洛阳跟他们边喝边聊,问到天南海北的事情,又问他们军中见闻,当朝百官,问起破西夏的旧事。
    二李被勾起了谈兴,越喝越是精神,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到了深夜。
    等到夜风吹拂,月光从船舱外照进来的时候,李应豁然惊觉,匆匆起身,走出船舱。
    林灵素一直坐在船头,发丝衣袍都被夜里寒风吹动,也不知到底在看些什么。
    李应在他背后止步,一语不发的站了良久。
    李俊不明所以,跟出来一看,也呆住了。
    天上皓月清光,天边星辰灿烂。
    前方芦苇茫茫,一眼望不到边际,波涛汹涌,潮汐起伏,水声次第入耳,渺渺烟波远处,十几道山影矗立在湖泊深处。
    “梁山!”
    李应回头看去,无奈说道,“道长,真是好玄妙的神通。”
    让整支船队稳稳加速,不知不觉就来到梁山,同时还在聊天的过程中,让李应、李俊都忘了提醒他们不去梁山的事情。
    林灵素如同石雕,古井无波,这两件事,显然都是关洛阳做的。
    李应直到现在才发觉,为时已晚了。
    关洛阳走到甲板上,身边还带着一丝酒气,说道:“船底下那条蛟龙看似驯服,其实很有些耐性,我把它拖了这么久,总算磨掉了它的凶气,两位要带它离开,等到明日清晨就可以了。”
    “不过,倘若你们信得过我的话,倒不妨再多住两天,或许能看到我为梁山带来一些变化。”
    李应还能如何,只能点头。
    船队速度放缓了一些,慢慢驶入梁山水泊。
    越过了外围的芦苇荡之后,眼前的水面,顿时显的开阔平坦了许多。
    水面上只剩下稠密的浮萍水草,零星的有一些荷叶,在风浪里摇摆。
    湖泊中心的梁山群峰,越来越清晰。
    就在关洛阳他们这支船队,离那山下浅滩只剩下不到十里的时候,另一个方向的水面上,也有一支船队不顾夜色,劈波斩浪而来。
    李俊仔细观望,道:“不是战船,怪了,吃水这么深,像是运送矿物的船只,怎么会有这种船队往梁山来?”
    那支船队走得很快,先行靠岸。
    关洛阳想了想,手臂一挥,青色的狂风流转在船队之间,推着船只转向,在湖泊上划过了弧形的轨迹,也朝着那支船队靠岸的方向赶过去。
    岸上已经有许多人在跟那些船上下来的人交谈。
    梁山的这些人,虽然本来只是普通民夫青壮,但能逃到这里,为了自保,也自制了一些长矛弓箭,无盔无甲,粗布烂衫,衣着很是简陋。
    他们以前可能从没有经受过训练,没有学到过魔道法门,可是为了求活求存,夜里的警戒一直不曾放松,一部分人跟那支船队接触,另一部分人就驾着小船,向关洛阳他们逼近过来。
    小船上的人到了近处,看见立在船头的李应,顿时惊喜叫道:“是李庄主!李庄主也回来了,也弄到了船。”
    梁山的人本来从各方聚集过来,彼此陌生,不免有些摩擦,李应他们当初来了之后,施展手腕,为他们调停裁决,短短时日就有了不小的威望。
    李应听见他们言语中的欢喜之意,心中更是惭愧,勉强应了一声,问道:“前面那支船队是什么来历?”
    小船上的人叫道:“是鲁教头和武教头!”
    李应吃了一惊,还不及说话,前面那支船队,就有人一跃几十丈,跳到关洛阳的船上。
    关洛阳的船虽然飘在水上,却稳如磐石,此刻竟然微微一晃,荡开水波。
    来人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须发茂密,赤着上半身,露出健硕肌肉,胸膛双臂上横七竖八十几道伤口,血淋漓的,重浊之气,滚滚欲发。
    “哈哈哈哈,两位李兄弟也回来了。”
    李应不禁向前一步,问道:“鲁达,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你跟武松不是都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鲁达笑道:“不是你说官兵随时可能攻打梁山,还说他们少说也要杀个千八百人报功,还要把其他人都抓去矿上日日鞭打做苦力吗?”
    李应说道:“是啊,我就是劝你们早些离开,你们教他们功法武艺,也来不及,没有什么用处的……”
    鲁达大手往李应肩上一拍:“洒家和贤弟一听就明白你的意思,确实,没有金石朱砂嚼着吃,功夫练得不畅快,这几天我们在附近找了些恶名昭著的豪族,洗劫了他们仓库,又到城里一通好杀,劫了船队,才运回这些好物来。”
    他摸摸胸口,摸到满手鲜血,嘶声道,“跟密州顾守的那几个大将兵马厮杀了半个晚上,一群贼厮鸟,真是好痛快。”
    李应眼中流露出错愕之色,茫然道:“可我的意思是,我们根本救不了他们,就算劫了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怎么可能追得上那些官兵的功底?”
    “能练一天是一天,到时候洒家打头阵,带他们冲杀出去,找条生路。”
    鲁达摆了摆手,不等李应再说,他那鼻子忽然用力嗅了嗅,眼睛顿时瞪得圆了,走到关洛阳面前,局促的搓了搓手掌。
    “哎呀,好香的酒气,这位道长不知是哪里的高人,这酒香如此纯正,可还有吗,能不能匀些给洒家?”
    关洛阳嘴角含笑端详着面前这人,目光又从他肩侧越过,去看岸上的人们,岸边有个背负双刀的汉子,也满身染血,正双手各拽着几条铁链,把那些船硬生生拉到岸上。
    不知为何,关洛阳忍不住放声大笑。
    山水之间,风浪的声音,也压不住这道笑声,山间丛林里,落叶簌簌作响,岸边的人抬头看去,笑声惊起了山里好多飞鸟。
    那边,关洛阳袍袖一甩,把小乾坤术里所有的酒尽数取出,在船头上堆如小山。
    “请!!”
    第222章 水上人家,千身如火
    鲁达性急,先灌了几瓶之后,大声赞叹,再三询问,确定关洛阳要把这些酒都送给自己,这才把围在腰间那一捆宽大的袍子展开,把那些好酒,全部包裹起来,抱在怀里。
    他跳到岸上跟武松知会几句,就在前头引路,请关洛阳他们去看看住处。
    关洛阳上岸的时候,武松两只大手里各夹着四个酒瓶,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眼里满是欣喜,连连点头致意,仿佛看的不是个人,而是个大酒窖似的。
    “可恨,在密州已经灌了个肚圆,今夜喝不下太多了。”
    武松悄悄跟鲁达说道,“那些采五金之气酿的酒,好是好,毕竟是不如这样的酒有滋味。哥哥,你伤重,又得招待道长,酒还是给我抱着,我先拿去收好。”
    鲁达满口答应,怀里的包裹抱得更紧了一些,一根指头都不肯松,喊道:“贤弟先把这些矿石安排好,连夜分配了,明天早上就教他们如何吃这些东西。”
    他边喊着,边快步往山上走去。
    众人跟着上山的时候,关洛阳摸了摸自己袖子,默默想道,小乾坤术里,已经只剩下光武神兵、帝皇类轮回者邀请函等一些杂物,可再没有什么酒了。
    关洛阳带来的那些人,有李俊引着,先去寻个蚊虫少,没有毒蛇的地方,生起篝火来,围着烤一烤,去除一下在水上行船多时,积在身上的寒气湿气。
    剩下林灵素、公孙胜、戴宗等人,自然没有这个烤火的必要,也就一路跟着到了山上。
    从水面上眺望梁山的时候,只能见到丛林茂密,看不出有房屋建造的迹象,可等到翻过山头,景色就焕然一新。
    就见周围各个山腰坡地上,房屋高低起落,乱中有序,在夜色中静静矗立,各家各户都萦绕着浅浅的草药气味。
    “李应兄弟到梁山时,这里的人都在林间居住,到了春夏之时,毒虫蚊蚁,数不胜数,多亏他亲自指点,教大伙如何在山坡上搭房子,选下雨时不容易滑塌的地方,又教大家采草药防虫。”
    鲁达说道,“群山外围不建房,全建在内侧,也都是李应兄弟的主张,洒家当时还有些懵懂,最近一想,倒是明白这么做的好处了。”
    官兵攻打梁山的时候,为了弄出真正讨匪的声势,多半要让楼船大舰先行,船上百炮齐发,先轰一波再说。
    要是这些百姓在群山外围建屋,到时候肯定要被炮火所伤。
    关洛阳举目望去,这里的氛围,仿佛是以峰为墙的山中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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