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徐志穹第一次在小舍里睡觉,他的小舍位置不错,在西院的最深处,单独一间,左右没邻居,非常清净。
    这肯定是杂务青灯司克成给了特殊照顾。
    徐志穹揣着犄角,心里有些着急。
    升到九品中后,他又吃了四十六颗功勋,距离九品上还要五十四颗。
    运气好些,再收两份罪业就够了,即便运气差一点,无非也就多收一份。
    如今刚收上来一份,徐志穹恨不得立刻就去罚恶司换金豆子。
    可无论再怎么着急,原则不能变,不能在衙门里去罚恶司,这一去时间太长,很容易惹人怀疑。
    借着酒劲,徐志穹睡去了,第二天上午,钟参找上门来,武栩在衙门正厅迎接,徐志穹和屈金山也一并去了。
    钟参道:“怀王世子一大早找我道歉来了,说你和周开荣又起了冲突,我听了个一知半解,也不好细问,伯封,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玉明一大早上就去钟参那里告状,他比武栩还要积极。
    武栩闻言笑道:“是世子多心了,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武栩把昨晚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徐志穹明白了为什么对钟参可以多说一些,因为钟参是自己人。
    钟参越听越恼火,捶着案几道:“这个周开荣,我就说他给脸不要,这次却连命也不要了,我先去吏部尚书那边要个说法,他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就进宫讨一道圣旨,直接把周开荣的家给抄了!”
    武栩赶紧给钟参添了杯茶:“指挥使,息怒,这事还不至于闹到陛下那里。”
    “怎就不至于!”钟参怒道,“当着你的面,他敢对提灯郎下手,在他眼里却把皇城司当了什么地方?”
    徐志穹也理解了武栩的烦恼,有些事不是他想不追究就能不追究的。
    他不想在周开荣身上浪费时间,但钟参不想放过周开荣,因为周开荣冒犯了皇城司的威严。
    这也是梁玉明第一个去找钟参的原因。
    他想分散武栩的精力,但梁玉明的具体目的,徐志穹还推测不出来。
    钟参越说越气,起身就要去吏部,武栩苦劝,钟参怒曰:“伯封,你该不是怕了吏部那帮人吧?”
    武栩摇头叹气:“我对仕途早已无所求,怕吏部那帮人作甚?只是这事牵扯着蛊术,眼下还不宜声张。”
    钟参皱眉道:“蛊术怎地?周开荣养蛊,罪加一等!”
    “周开荣是儒者,儒者怎可能养蛊?”
    “他不养,可以让别人替他养,这罪名我就扣在他身上了!”
    “指挥使,蛊术乃大宣禁术,如今出现在京城,咱们却一点线索都没查到,皇城司能脱开干系么?”
    这番话让钟参平静了一些。
    钟指挥使喝了口茶,思忖了好一会:“要说蛊术这种事,还是得交给阴阳司去处置,这不是皇城司的分内事。”
    武栩道:“是谁的分内事,却要看陛下吩咐,京城里走失了这么多女子,都说是邪祟所为,可这事也没落到阴阳司头上,还是要交给刑部处置,刑部又不中用,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可不想把罗乱落到咱们头上吧?”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说话之前得明白对方的要害。
    皇城司直接听命于皇帝,钟参不畏惧任何官员,别说什么识大体、顾大局、把路走窄了……这些都没用,冒犯了皇城司,就得付出代价,这是钟参不变的原则。
    但钟参的软肋在于怕麻烦,在皇帝手下多年,他知道一件小小的麻烦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
    “伯封想的有理,”钟参又喝了一口茶,“可是这事,陛下迟早会知道。”
    “迟些总比早些强,迟一些,起码我们有个应对,别陛下一问三不知。”武栩让屈金山拿来了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昨天从范宝才身体里找到的蠕虫。
    钟参看了半响,紧锁双眉道:“这是,金蚕?”
    什么是金蚕?
    看钟参的表情,好像很可怕的东西。
    武栩点点头:“所以说,此事非同小可,没查出眉目之前,千万不能和吏部那般文人纠缠,省得他们天天在陛下面前鼓唇摇舌!”
    钟参咬咬牙道:“只是这个周开荣,看他这么猖狂,我压不下这口火!”
    武栩道:“他也是个怕死的人,昨晚他答应我了,三日之内离开京城,永远不会回来。”
    钟参点头道:“且多留他三日,若是三日之内他不肯走,我找人送他走!至于蛊术的事情,你先叫人查着,查出些线索就好,行事切须隐秘,千万别闹出动静。”
    钟参走了,武栩长出一口气,刚撤下茶水,吏部侍郎吴正杰又来了。
    吏部侍郎是三品官,武栩只有五品。
    可今天吴正杰却像拜会上级一样,言谈谨慎,礼数周全。
    他是来道歉的:“周开荣管教不严,家中恶仆设计戕害提灯郎,恶仆死有余辜,周开荣罪责难免。”
    好一句罪责难免,说的轻描淡写。
    武栩随便附和了两句,表示这事他可以不再追究。
    吏部侍郎连连道谢,说了一堆客套话,直到正午才走。
    午后,刑部侍郎鲍敬忠又来了,这人徐志穹认识,当初武考的时候,他可没少找麻烦。
    刑部怎么会收到消息?
    不用问,又是梁玉明在搞事情。
    鲍敬忠还是那副姿态,先从秉公执法、为君分忧说起,碎碎念念,一堆官腔,其实就是想问昨晚的事情。
    他的目的很明确,掌灯衙门的提灯郎,在吏部官员家里险些遇害,这件事麻烦事会不会落在刑部头上。
    武栩表示,恶仆范宝才已死,这事不再深究。
    鲍敬忠很是满意,等他走了,大理寺又来人了……
    掌灯衙门平时白天不开门,今天整整一日,访客就没断过。
    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徐志穹疲惫不堪的回了小舍,打发这帮人,却比巡夜累的多。
    眼下也快巡夜了,等点完了守夜灯,得找个地方好好睡一会,明天再去罚恶司兑换功勋。
    徐志穹打着哈欠,拾掇了佩刀和灯笼,正要出门,却见屈金山推门走了进来。
    “志穹啊,今晚跟千户一起巡夜。”
    千户也巡夜?
    他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我正困着呢,跟他一起巡夜,还有机会摸鱼吗?
    “去,去哪里巡夜?”
    屈金山笑道:“你好运气,今晚我们去望安河,先从莺歌院巡起。”
    莺歌院?
    一等叫院、二等叫馆、三等叫阁、四等叫楼、最末一等叫做班。
    莺歌院!
    徐志穹不困了。
    第56章 提灯行至武音阁
    在大宣国,能称得上院的地方屈指可数,莺歌院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是很多人一生幻想,也是很多人注定无法实现的幻想。
    从外形上看,莺歌院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倒更像是一座宏伟华丽的宅邸。
    徐志穹跟着武栩来到莺歌院门前,出来迎宾的中年男子不像是伙计,倒更像是显贵府上的管家,穿着得当,言语得体,不卑不亢,替客人安顿好车马,再把客人引到前院。
    莺歌院一共有五座院子,除了迎客用的前院,其余四座院子各有名字。
    第一座是乐院,研究歌舞音乐的院子。
    第二座是诗院,研究诗词歌赋的院子。
    第三座是书院,研究书画艺术的院子。
    第四座是弈院,研究围棋双陆的院子。
    在前院,你可以坐下来喝喝茶,听听音乐,见一见熟悉的朋友,但如果想继续往里走,得知道自己该去哪,得知道自己擅长什么,是擅长音乐,还是擅长文学,是擅长书画,还是擅长棋艺。
    如果什么都不擅长呢?
    那最好不要来这里。
    车骑将军楚信为了实现自幼以来的梦想,不顾众人劝阻,曾经来过一次莺歌院。
    他有身份,有地位,有钱,在任何地方都要受到礼遇和尊重。
    但在这里,他花了几十两银子,闲逛了一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找到。
    没有共同语言,人家怎么和你说话?
    事后楚信大怒,扬言要掀翻了莺歌院。
    话一出口,弹劾楚信的奏章如雪片纷飞。
    莺歌院,是礼部经营的生意,是大宣文官心灵的庇护所,你个粗鄙的武夫就不该来这,自讨没趣,还敢撒野?
    从那以后,楚信再也没有提起莺歌院的事情。
    莺歌院对武夫向来不友好,但迎客的管家对武栩十分客气,毕竟是在夜里做生意,没人想找掌灯衙门的麻烦。
    管家认识武栩:“千户,您要去哪个院子?”
    徐志穹心里暗自发力:去诗院,去诗院,去诗院……
    前世作为一名有为青年,古诗咱是背过不少的,作为一名穿越者,拿古诗出来装比,也是标准操作。
    结果武栩选择了乐院。
    音乐,徐志穹也是懂得,少年时代,谁还没有过纯情的摇滚时光,只是前世的摇滚乐不适合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的音乐,徐志穹也懂一些,他长期流连于勾栏,有很多情况下,都是抱着欣赏音乐的态度去的。
    但乐院的音乐,和他想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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