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竹阳先探了内阁,又探了吏部,还探了工部、户部几大衙门,刚开始查的顺风顺水,可越到后来越觉得迷茫。
    刘江浦和内阁有来往。
    和吏部来往也颇多。
    各大衙门里都有他的人脉。
    张竹阳做了二十多年京官,人脉却也不及这位刘江浦。
    刘江浦远在滑州,如何能把京城打点的这般通透?
    更让张竹阳想不明白的是,像他这样人脉广博,又在仕途之上顺风顺水之人,必然要受到瞩目,肯定要受些打压。
    可御史台的同僚从来没对此人下过手,他们和张竹阳一样,都忽视了刘江浦的存在。
    查不清刘江浦的靠山,也查不出刘江浦的底细,张竹阳等于没完成任务,六公主哪能饶过他,且派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想办法。
    张竹阳想到了办法,他把身份借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拿出来的绢帕是张竹阳专有的,软烟泉的这位伙计是个行家,发现绢帕来历不凡,先把徐志穹稳住,好吃好喝好姑娘,好生招待着。
    好吃好喝,徐志穹自然受用,但好姑娘得慎重处置,弹几曲琵琶,奏两曲箫也就罢了,动真格的可是不敢。
    陶花媛给徐志穹亲手做了一碗鱼羹,就是在灭泉里煮的,鱼肉鲜甜,作料也恰到好处,可陶花媛非说嚼劲差了些。
    “若是被我发现你买滑玉了,我且给你煮一条嚼劲更好的!”
    哪一条?
    徐志穹一撇嘴道:“你怎知道嚼劲更好?吃过是怎地?”
    陶花媛一舔嘴唇:“今夜便吃吃试试!”
    徐志穹一惊:“且慢,吃便吃,不准用刀子,也不准用火!”
    笑闹之际,又闻外屋叩门声,徐志穹心里很不痛快,因为陶花媛这段日子看过李沙白的真迹,她说要吃,可不是说笑,她真挺想吃个试试。
    看到徐志穹面带恼火,陶花媛安慰一声道:“以后日子还长,且把这老贼拾掇了再说,我料他一两日间就会现身,你千万要小心些。”
    徐志穹推开房门,间门外站着那名伙计,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
    徐志穹将二人请进屋子,中年男子抱拳施礼道:“小店招呼不周,还望张御史勿罪。”
    徐志穹抱拳道:“还没请教阁下……”
    “岂敢岂敢!”中年男子连连摆手道,“在下是这小店的主人,魏水轩。”
    “原来是魏掌柜,失敬失敬!”
    软烟泉的主人魏水轩,整个饶州一等一的富商,在徐志穹面前频频作揖,态度极为谦恭。
    “残羹冷炙,恕张某怠慢了。”徐志穹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两人一饮而尽。
    徐志穹又单独敬了那伙计一杯:“兄台好见识,若只是在汤泉之中做个杂役,委实有些屈才了。”
    伙计笑而不语,魏水轩笑道:“这是我长子魏沐源,那日见客官来我店里,操京城口音,器宇不俗,便知足下绝非凡人,故而叫犬子扮成杂役,前去侍奉,没想到还真就遇到了张御史。”
    好眼力,这种会相面的生意人,天生就有成为富商巨贾的潜质。
    魏水轩让长子退下,与徐志穹说起了正事:“张御史,我想您也此前也听过一些消息,刘同知确实常来我们小店,若是有朋友来了,也常在我们小店招呼,恕我冒昧问一句,您是刘同知故交?”
    徐志穹摇头笑道:“我与刘同知素未谋面。”
    掌柜的又问:“那您此行是为公事而来?”
    徐志穹接着摇头:“若为公事,我去衙门找他便是。”
    掌柜皱皱眉头,又问道:“那是有事相求?”
    徐志穹放声笑道:“我知刘同知神通广大,可张某好歹是个京官,真要遇到难处也不至于来求他,纵使当真有事求他,写封书信给他就是,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滑州来?”
    掌柜摇摇头道:“恕魏某眼拙,我实在猜不出您来意。”
    徐志穹笑道:“你为何非要猜我来意?只要让我见了刘同知一面,绝对没你坏处就是了。”
    掌柜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小店这生意,全靠刘同知照应,若是稍微有不顺意的地方,刘同知一句话,我这生意便做不下去了。”
    徐志穹诧道:“不能吧,你这软烟泉是几十年的老招牌了,刘同知才来了不到一年,更何况他上面还有滑州知府。”
    魏水轩叹道:“这话却怎么跟您说,在滑州,刘同知说一,没人敢说二,就连知府都不例外。”
    徐志穹一皱眉:“同知说话,知府都要听?”
    魏水轩没再往下解释,直接问道:“御史大人,您要是一点来意都不肯透露,只怕小人不敢让您见同知大人。”
    话说的客气,可态度十分坚决。
    徐志穹压低声音道:“魏掌柜,我若是把来意说了,只怕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同知大人。”
    声音来的柔和,却充满杀气,徐志穹在警告魏水轩,问的太多,他可能会被杀了灭口。
    魏水轩自然听得明白徐志穹的话,他一脸难色道:“张御史,您好歹给句提醒,好歹让我跟同知大人有句交代。”
    徐志穹道:“那我便提醒你一句,朝廷派来的剿孽大军,已经到了滑州地界,这事你知道吧?”
    “这我知道,”魏水轩点点头道,“先锋军已经到了雀泉乡。”
    徐志穹又道:“剿孽军里,有人要对付刘同知,你可知晓此事?”
    魏水轩默然片刻,起身告退:“张御史,该知晓的,小人已然知晓了,您早些歇息,明日且在内池等候刘同知。”
    不该知晓的,魏水轩一个字都不想多听。
    次日天明,徐志穹被请到了内池。
    内池和其他的汤泉不在一处,远看像一座古宅,前后两院颇为狭小,中间的主宅有两层,甚是广大。
    徐志穹进了主宅,第一层正是一池温泉。
    四名女子为徐志穹宽衣,一并进了汤池,徐志穹这才明白,这位刘同知为什么经常在这里见客。
    赤着身子进汤池,身上没办法携带武器。(高品墨家,有特殊能力的除外)
    如果身上有疤痕、花绣之类的特征,也逃不过刘同知的眼睛。
    随徐志穹一并进入汤池的四名女子都有修为,虽然只是九品,但就算不能制敌,至少也能拖延些时间。
    两名女子为徐志穹按肩揉背,一名女子在浮板上为徐志穹温酒,另一名女子为徐志穹烹茶。
    这四名女子离徐志穹的距离都很近,随时可以对徐志穹出手。
    喝了一盏茶,刘同知现身了。
    此人年纪四十上下,七尺身形,浓眉大眼,黑发长髯,容貌甚是端正。
    同样也是四名女子,上前帮他解了衣衫,随他一并入池,这四名女子的修为都在八品。
    岸上还站着两名男子,时刻盯着徐志穹和刘同知,这两人的修为有七品。
    池水之中还有两名男侍,负责传递酒具、木桶之类,看似是杂役,可这两名男子都有六品修为。
    六品修为,在京城都不多见,更何况是滑州。
    乔顺刚的修为也是六品,在掌灯衙门已经做到了红灯郎副千户,有这份修为,在哪都能活的非常体面,为何要给别人当护卫?
    这位刘同知的身价真真让人咋舌。
    刘江浦抱拳,先向徐志穹打招呼:“张御史,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乃刘某之幸。”
    换做旁人,肯定要和刘江浦客套几句,可徐志穹熟悉张竹阳的为人。
    张竹阳说话不会那么客气,尤其是求财的时候。
    既然要假扮张竹阳,说话就得有张竹阳的模样,徐志穹淡然一笑道:“刘同知,您抬举我了,我在这软烟泉泡了几天,才有幸见您一面,说到底,您还是没看得起我。”
    刘同知一笑:“岂敢,岂敢,悉闻张御史近日告假还乡省亲,想必是路过滑州,顺道来找刘某一叙,刘某事先也没准备,只怕差了礼数,故而不敢贸然相见。”
    徐志穹微微一笑:“查我?”
    是的,刘江浦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在告诉徐志穹,这些日子他做了些调查。
    先要确定来人是不是张竹阳。
    他让京城的眼线调查了张竹阳的去向,如果张竹阳还在京城,那证明是有人冒充。
    张竹阳做戏自然做全套,他当真告假省亲去了,人不在京城,出现在滑州自然合理,这才证明了身份可信。
    证明过身份之后,还要证明张竹阳值不值得一见。
    要是普通御史就算了,刘江浦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张竹阳是个狠人,他和六公主往来甚秘,以前曾参倒过不少官员,这让刘江浦多少有些忌惮,因此决定今天前来见他。
    “事关紧要,刘某自然要谨慎些,”刘江浦见张竹阳和传闻中一样,说话有些刻薄,却也不再客套,直接问道,“张御史曾说,剿孽军中,有人对刘某有些误解,不知刘某到底得罪了哪位大人?”
    张竹阳微微一笑道:“刘同知且猜猜看。”
    刘江浦眉头微蹙,对张竹阳的态度极为不满。
    在滑州,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
    纵使在京城,二三品的大员,也对刘江浦以礼相待。
    一个区区六品御史,说话为何如此猖狂?
    少顷,刘江浦眉头舒缓道:“若是刘某得罪了玉瑶公主,还请张御史为在下美言几句,若是得罪剿孽将军,在下改日再去谢罪,
    若是有旁人想陷害刘某,且由他去吧,宵小之徒,蝇营狗苟,刘某实在懒得理会。”
    刘江浦的意思很明确。
    如果是得罪了六公主,我愿意请你摆平此事,但在我眼中这不算什么大事,你也别狮子大开口。
    如果得罪了粱贤春,我找她赔个礼就是了,这事根本用不着你。
    如果得罪了其他人,我都懒得理会。
    刘江浦从浮板上端起茶杯,示意徐志穹如果没什么别的要说,他就要送客了。
    徐志穹一笑:“刘同知好气魄,看来除了玉瑶公主和剿孽将军,其余人,刘同知都看不入眼?”
    刘江浦冷笑一声道:“气魄谈不上,刘某为人端正,不怕小人摇唇鼓舌。”
    徐志穹道:“剿孽军中,还有一人,杀过怀王世子,杀过图奴储君,在碌州的时候,把知府和同知一并剐了,这人也入不了您的眼?”
    刘江浦沉默片刻道:“不过一个提灯郎而已。”
    “好!刘同知真乃英雄!张某用错了心思,大老远跑滑州一趟,当真自讨没趣!”徐志穹赞叹一声,自嘲一句,沿着台阶走出了汤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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