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灯大亮,左妈左爸明显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头发凌乱,眼神都有点涣散,茫然地看着外面的医护人员,说:“请问……出什么事了?”
    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裹得严严实实的医生说:“楼上有个*患者死亡被发现了,现在希望你们可以配合一下,检查一下|体温。放心,我没有上过楼,衣服也都是消了毒的,不会携带病菌。”
    左家人发现对门的大门也是开着的,也有医生进了屋,于是同意了这个要求,几个人都夹着体温计沉默地坐在客厅,睡意全然消散了。
    十分钟后,体温计一个一个由医生亲自察看,医生认真地记录在本子上,真诚地说:“感谢你们的配合,你们的体温都是正常的。”说完就走了。
    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敲门,搬了一些米粮还有两大箱泡面进来,声明自己是政府人员,反复道歉之后说明情况,这楼暂时被隔离起来,出了事的五楼正在全面消毒,希望大家这段时间最好还是在家里不要出门,他们会送粮食过来,有什么需要尽管拨打市里的热线电话。然后又发了一本宣传册,上面写的是*的预防方法。交待完毕之后急匆匆赶往下一家。
    左家的厕所有个窗户,正对着在楼梯间,几个人站在窗户后面,拉开窗帘,沉默地看着上上下下忙碌着的人们,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有的居民被查出体温有异,被医生带着下楼送到医院隔离病房中。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睡衣被带了下来,楼上还传来一个小男生惊慌的哭声:“妈妈!你们要把我妈妈抓到哪里去!”
    女人对着楼上大喊:“飞飞快回去,妈妈没事,就是工作上出了问题要处理,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在家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小男生依然哭着喊着要妈妈,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他安抚了男生两句,不顾他的反抗把他扛回了家,关门的声音沉闷如日暮时分的钟声。
    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整栋楼才恢复平静,天空染上一层朦胧白。
    可每个人的心都无法继续安宁了。
    电视里每日新闻播放的那种可怕,因为隔着一层荧幕,所以众人看着只觉得触目惊心,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边之后,人们才发现原来那些都是真的,死亡、病毒、噩梦……都是切切实实在身边存在着的。
    生命原来真的脆弱至斯。
    左妈妈去厨房熬了一碗小米粥,蒸了一些软乎乎的白面馒头,端到饭桌上,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这样久华也出不去了,咱们一家四口正好在一起,就当是度假了。”
    左爸爸捧场的笑了几声。
    左薇和傅奶奶都很沉默,后者是因为年纪渐大,面对这样的事情总是忍不住感伤,而左薇觉得内心无比煎熬,她真的笑不出来,只要一想到这场灾难带来的事情,她就受不了,她太珍惜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太害怕失去这些了。而且,傅奶奶的心结一日不打开,她就拿不到奖励,虽然强身健体|液并不是免死金牌,可是系统说了,喝下之后人体对于病毒的抵抗能力可以增长百分之五十,在死亡面前,这就是曙光。
    尽管左妈妈厨艺很棒,这顿饭所有人依然吃得无滋无味。
    吃罢了,众人回房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左爸爸打了一个电话。
    可能是满腹心事,加上半夜被吵醒几次,左薇趴在奶奶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觉得很烫,像是掉入了一个火炉之中,身上燥热得不行,忍不住踢了下被子,又想起不是一个人在睡觉,迷迷糊糊摸着被踢走的被子往上扯,扯着扯着,手碰到了热源,烫的往回猛地一缩,这下睡意全无,猛地坐了起来。
    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很好,很正常。
    然后回过头,看傅奶奶闭着眼沉睡的样子似乎很平静,试探着摸了摸她的额头,竟然是滚烫滚烫的!
    左薇连忙穿上拖鞋,冲进左爸左妈的房里,把两人推醒,慌慌地说:“奶奶,奶奶发烧了。”
    “什么?!”左爸左妈立刻惊醒,急忙跑过来,喊了好几声傅奶奶都没有答应,面颊潮红,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妈……”左爸爸真的慌了神,推了傅奶奶好几下,眼眶已经红了。
    傅奶奶终于醒来,浑身难受,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整个人也是不可置信的样子,震惊了一分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床上起来,硬是把三个人都推了出去,然后把门从里面反锁了:“你们赶紧打电话报警!”
    她知道自己很危险,可说完这一句,浑身的力气都散了,很艰难地回到床上,捂着额头,再说话都没声了。
    她也很怕,也很惶恐,最近每天听新闻里说哪里哪里又有多少人感染上了这个病,这个病有多么多么的危险,加上半夜里已经结结实实看到让人痛心的一幕幕场景,她的心理防线已经被突破了,整个人无比的脆弱。
    她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了年轻的时候,第一次陷入热恋中,那个男人意气风发的说:“金谷,从今往后,有我陪着你了。”
    “金谷,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携手共白首,不离不弃。”
    可是……
    他终究还是丢弃了自己啊。
    她又想起自己儿子小时候发水痘的样子,那个小可怜整天呜呜呜的哭,她严厉地呵斥他,告诉他男子汉不能哭。然后他是怎么说的?
    ——“妈妈,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不哭了。”
    可是,
    他却远远地离开了自己,隔着千山万水,隔着这么多年。
    傅金谷忍不住泪眼朦胧,她想,她可以去找年少时遇到的那个骗子了,她也可以离开她生下来的那个小骗子了。这一次,该是她来抛弃他们了。
    可是,好不甘心,好舍不得。
    傅金谷努力地保持着清醒,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敲门声,终于还是撑不住,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左爸爸找来工具把门撬开,他进屋看到傅金谷眼角带的眼泪,终是忍不住心中泛起的酸,抱着脑袋痛苦地蹲了下来。五分钟后,他找出体温计,给她量了体温,上面显示的是39°,非常危险的温度。他又找来药箱,喂她吃了药,喝了一杯热水,在这期间傅金谷清醒了一次,又把左爸爸赶了出来。她身上没力气,只来得及扔了个枕头出来。
    左爸爸坐在客厅,脊背也弯成了弓。
    左薇被左爸左妈关到他们的卧室了,还被强制带了口罩喝了两大杯板蓝根,但是他们知道板蓝根并没有什么用,所以命令她待在里面不许出来,甚至反锁了门。
    左薇没有那个开门的技术,只好坐在床上,看着床头上摆着的两人的婚纱照,无比的惆怅和自责。
    都怪她,还不够努力,没有取得奶奶百分百的喜欢,不然她就可以解锁记忆,帮助她消除心结,拿到强身健体液了。这样,奶奶也不会发烧,父母也不会为难。
    左爸爸婚后就没沾过烟酒了,左妈妈从储物间找出他送人的礼品,里面有一条玉溪的烟,她拆开,拿出一包,走到左爸爸身边递给他。
    左爸爸却离得远远的说:“我刚刚帮妈喂药了,你离我远些。”
    左妈妈就把烟扔给了他。
    左爸爸拆开,点着一支,两指夹着喂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时忍不住咳嗽,咳着咳着就流下眼泪了:“对不起,巧书,我不想把我妈送走。”
    左妈妈说:“那就不送走。”
    左爸爸说:“其实我妈特胆小的一个人,有一次我爸不在家出门应酬,突然下暴雨,外面电闪雷鸣的,我妈吓得不行,钻到我被窝里面,还嘴硬说是要保护我,其实她自己怕得浑身发抖,还以为我不知道。”
    左妈妈说:“嗯,我知道。”
    左爸爸说:“我妈老是那样,心里再想要什么,嘴上却死都不讲,而且当年受到那样的刺激,她连哭都没哭。她要是哭了还好……可偏偏没哭,肯定伤心透了。”
    左妈妈说:“我知道。”
    左爸爸说:“其实我妈心里肯定恨极了我们,可是她还是惦记着我们,这么多年了,我每年给她写信,每年给她送礼物,就是希望告诉她,我们一直在这个地方,希望她能过来找我们,或者不再排斥我们去找她。这两年忙着百货大楼的事情,我憋着一口气,想要你和薇薇过好日子,也想证明给她看看,其实我一个人是可以的,她不用总是那么辛苦的为我/操心的……”
    左妈妈说:“我知道。”
    左爸爸揉乱头发,痛苦地捂着脑袋说:“她一定不想被送走,我们在厕所看别人被送走的时候,我妈都害怕了,我感觉得到。”
    左妈妈说:“我知道。”
    她起身,坐到左爸爸身边,温柔地抱着他,像是哄一个孩子一样:“没关系的,老公,我和薇薇都在这里呢。实在不行就把薇薇送走,我们一直陪着妈,妈肯定会没事的,我们都没事的。”
    左爸爸没有再推开左妈妈,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隔了一会儿,他们走到左薇卧室,双双守在傅金谷床榻前。
    ※※※
    傅金谷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不是睁开眼睛,而是听听周边的动静,她觉得自己肯定已经被送到隔离区隔离起来了,并不太想面对那些周身白的医护人员,虽然他们被誉为天使,可是对于她来说,每一次和亲人的送别,都是在这种惨白惨白的环境下进行的,她真的怕了,害怕这一次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送走,也许,一直到她发病死了,身边都没个守着的人。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十分安静,连个轻微的脚步声都没有。
    傅金谷的心已经沉到了底,她觉得,自己确实已然躺在死亡的身边了。
    可下一刻,她听到了一个柔柔的声音,和自己儿媳妇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醒了吗?要不要把粥端过来?”
    “端过来吧,妈肯定醒了。”这是她儿子的声音。
    傅金谷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确认了这些后,呵斥他:“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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