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还能看得出过往的,一个是她那张已经结痂的脸,疤痕如一股毒蛇蜷曲在面目。另一个……是她寸步不离的装有振袖和服的锦盒,那是鹤田君给她的嫁妆。
    她不再陪着孩童谈笑游戏。
    任凭小孩子们在她身旁兜兜转转,她也只是轻声答一句“嗯”。
    原本空灵动听的声线也因为疤痕变得低沉沙哑,听起来如刀划玻璃般难受。
    没过几些时日,正值暮秋。花柳街的生意迎来了一年里最为炽盛的时段。
    金兰屋的食客骤然增加,杂役的活务变得多了起来。谁也没空再去后巷子里“照料”那落魄的花魁。
    “妈妈桑,金兰屋一天就要接待好几十个客人,是不是该多请两个差役帮忙了?”忙碌到脚不沾的杂役抱怨了好几天了,终于是积攒不住了。
    暮秋时期,客人增加了好几倍。
    但帮佣却仍然是那么几个人,已经有些周转不开了。
    金兰屋在千堇之后,又打造了一名为“柳月花魁”的女子,风头比起以前的千堇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名声在花柳街已经传了开来。
    妈妈桑恨自己曾经有眼不识珠,竟是没早发现这棵摇钱树。
    “多请两人?”妈妈桑鼻腔哼了一声,“现在哪家店里不缺人,你以为人那么好找啊?”
    她也不是没想过招人。
    只是这盛荣期又不是她一家金兰屋,整个花柳街都是一个模样。除了容貌稍微过得去的游女以外,就属差役最抢手了,薪酬接连涨了好几贯。
    转念想着这盛荣期一年就两个月时间,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一旁偷听的精瘦差役机灵地凑了上来,“那后巷子不就还有个人吗?陪客人肯定是陪不了,但做些扫污、倒夜香的事情还是没问题的。”
    “她?不行,她那张脸会把客人都吓跑的。”妈妈桑眉头一皱,她当然知道对方所指的是后巷子里苟且偷生的千堇。
    她也听说过对方那比腐鼠还顽强的生命力,有些不屑一顾。
    差役说:“只要把她关在后房,不被客人看见不就行了。反正她的卖身契还在妈妈桑您的手中,连酬金都不用付,只用给两口饭就行了,是笔划算的买卖。”
    妈妈桑思索了好久,还是听从了对方的建议。
    “哎,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她虽然脸已经烂了,但再怎么说那也是条命,早秋一过马上就要入冬了,她在外面是断然撑不过这个冬天的。”
    说完摆出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你去把她带回来,好好管教管教,切记不得让她出现在客人面前。”
    “好,我这就去。妈妈桑您真是个善心肠的人。”差役抬着碎步就朝着后巷去了。
    差役其实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的。他本身相貌丑陋,家境赤贫,千堇花魁原是他不可觊觎的对象。
    但此时不一样了,千堇什么都没了,连她最引以为傲的脸都没了。
    现在的他,配千堇的话也算是绰绰有余。
    他在想,朝夕相处下来,或许还能白得个小娘子。千堇那张脸虽然的确丑陋骇人,但他不嫌弃。
    千堇欣然接受了这份“邀请”,虽然也根本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她重新回到了金兰屋。从十指不沾的花魁游女变为了干最脏、最累活儿的仆佣。一个人住在后院深处的窝棚,平时不与人接触。
    -
    “梨花酱,”妈妈桑暴怒的声音在金兰屋里吼到,“二楼迎春居的客人喝多吐了,赶紧去打扫一下。”
    白文姍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她从楼梯间中迈了出来,摸着黑朝着迎春居所在的方向奔去。
    深夜之中,被妈妈桑叫醒去收拾残局是常有的事。
    白文姍已经练出了闭着眼睛找到二楼各房间的本事。
    她手脚麻利,妈妈桑“偏爱”使唤她。
    将乱作一团的房间收拾好后,白文姍站在二楼的窗檐边往外探去,竟是发现后院窝棚之中还有点点星火。
    她心念一动,千堇这么晚了还没睡觉吗?
    顺着楼梯下来,她没有径直回楼梯间睡觉。
    而是绕到后院准备去窝棚看看。
    自从上次发生了异象之后,她有七分把握这千堇就是幻境的主人雀阴。
    只是应该并没有觉醒意识,用潜意识在拉着幻境中的人们玩着“过家家”。
    这么多天来,她一直在找寻能从幻境之中突破的办法。
    而破解之法,十有八九就在千堇的身上。
    白文姍用手攀上窝棚外檐的门。
    小心地往里探去。
    窝棚中燃着火烛,明晃晃地透过门缝洒出几丝灯火。
    门缝太过于狭窄,看不太清里面的事物。
    白文姍蹬着小腿,将整个人扑在木门之上。
    将右眼凑在门缝之中,想要看清屋内的场景。
    目光所及之处,是千堇的背影。
    她背对着门而席坐,看不出在干些什么。
    “在写东西……”白文姍凭借着对方手部的动作猜测,“还是在织打着什么?”
    她想要从对方的动作中一探究竟,找寻破解幻境的法子。
    骤然,一股寒意从她的右侧耳根传来。
    “梨花酱,你在找我吗?”
    白文姍木讷地将头转向右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人脸。
    她径直和千堇那张布满刀痕且苍白的脸“碰撞”在一起,鼻尖所接触的地方,传来对方身体上的冰凉。
    那门缝之中的“千堇”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缓慢转过身子,露出一张没有面容、犹如白纸般的空脸。
    -
    白文姍醒了。
    全身被汗水所浸湿。
    她撑起双手在床铺上大口喘着粗气,惊醒了周围熟睡的孩童。
    “梨花酱,”女孩揉搓着双眼,关切地问:“你做噩梦了吗?”
    白文姍瞪大着双眼,整个人惊魂未定。
    是噩梦吗?
    在幻境之中还能做梦?
    那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到快要让她窒息。
    不过好在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其他人对她出现敌意。
    想来应该没有被幻境所识破。
    就在她缓了口气,准备重新躺下来时。
    二楼出现了妈妈桑那特有的粗暴叫唤声,让她的心跳漏掉半拍。
    “梨花酱,二楼迎春居的客人喝多吐了,赶紧去打扫一下。”
    如梦境中所出现的场景一致。
    她麻利地上楼清扫完了迎春居地上的污垢,眼神不受控制般的透过窗檐望向了后院的窝棚。
    点点星火摇曳在昏夜中。
    白文姍视若无睹,收拾好筅帚和簸箕后,径直回了楼梯间。
    第28章 振袖火事
    “现在的日子可真是操.蛋。”
    金兰屋中的食客围坐在酒桌旁, 三言两语抱怨起来。他们一身戎甲佩刀,看起来是武士打扮。“吉冈家和冢原家一直相持不下,双方谁的刀下都不留情, 接连毁了好几个城寨。”
    “可不是吗,”另一名男子叹了口气,“最惨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武士浪人, 受人摆布,说不定哪天就被当做棋子给牺牲了。”
    漂泊在外的武士最不怕的就是死亡。
    但众人听到“牺牲”这个词还是沉默了。
    他们是不怕死, 但也看中一个死得其所。在两家权势的纷争之中被夺去性命, 不是他们的本愿。
    然而风险总是和收益对等。
    “趁着这次争端定要赶紧多赚些钱, 赚够我就退役回老家养老,再也不想过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了,”为首的男子说, “毕竟都还没成婚, 赚再多的钱也不知道给谁花。”
    白文姍此时还在楼梯外侧假意擦拭灰尘, 眼睛悄无声息地盯着角落里趴着身子清理残渣的千堇。
    经过那天晚上的遭遇。
    白文姍无比肯定这千堇花魁肯定和雀阴有关。只是不知道潜藏在幻境之中的杀机到底是什么, 她只要更加谨慎。
    白文姍检索着幻境之中所发生的事件和得到的信息。
    暂时还看不清真相,像是聚了一层浓雾般模糊不清。
    “梨花酱,”妈妈桑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去给一楼的客人送酒去,上好的桂花酿,二盏。”
    “好的,妈妈桑。”
    白文姍应了下来,在侧方取了两壶酒, 朝着那桌围坐武士的客人而去。
    “你说得可太对了, ”右侧的男人举着酒杯抿了一口, “赚再多的钱有啥用?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 还不如尽情潇洒,人生须尽欢啊!听说这金兰屋的柳月花魁就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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