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国繁也没在意,挥一挥手,迈着有四分醉意的步伐踩着被雨水冲刷一新的石板小路,哼着小调儿,一晃一晃的往湾口走去。
    等家里的人客都走完后,严澈乖乖地帮着收拾家务,洗着那一大摞碗盘碟筷。
    直到严国强回来,严澈绷直了神经,等待严国强接下来即将开始的审问。
    可是,这一等,等到了天黑尽,严澈也没等到严国强的责问。
    枕臂侧躺在床上,严澈盯着屋顶那块透明瓦上印下来,落在屋中央木板地上的月光,一阵一阵的愣神:嗲为什么不问我原因呢?明明……就发现这些事和我有关系的啊!
    一想到严国强没来询问自己,心神不宁的严澈反倒翻来覆去在床上烙着饼子,到了五更天也没能睡着。
    不过,和严澈这情况截然不同的严国强沾床就睡,那叫一个舒服啊,舒服得一夜都没做过一个梦,没打一个鼾——唔,更主要的是,自打吃橘子闹了那么一出后,严国强觉得身体更加清爽,一整夜,愣是连咳嗽也没过一声,一夜好觉到自然醒。
    一清早,严国强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的起床后,借着天气放晴的当口,早饭也没吃,早早就下地收菜去了。
    严国强前脚扛着锄头站在院门口,严澈后脚就黑着眼圈青着脸,偏偏倒倒的出现在堂屋门口。
    一看到严澈的情形,严国强惊了一跳:“三儿,你这是怎么了?”
    摆摆手,严澈看了精气神极佳的严国强一眼,有气无力地问:“嗲,你这就下地了?”
    严国强缓缓放下肩上的锄头,关切地看着严澈,思考着要不要下地,还是在家看着儿子。别等自己下地了,儿子病了也不晓得。
    “呃,要不吃了早饭再去吧?饿着肚子干活对胃不好。”严澈不知道为啥一下严国强不说话了,只得小心开口提议问道。
    严国强把锄头往篱笆上一靠,说:“三儿,我去左湾你顺子叔家给你取药,你等着哈。”
    这下轮到严澈愣了,连忙出声制止住严国强:“嗲,你取药做什么?”
    “啊?”严国强回头,憨厚地看了严澈一眼,眼带心疼地说:“嗲看你脸色不好,别整得病了也不知道,哎!”我这个当嗲的,太不像话了!
    “呃……嗲,我没病,我只是没睡……好。”严澈囧了囧,他嗲也太小题大做了。
    “啊?”严国强又一愣,随后呵呵一笑,脸色松缓不少。抬头往东边山头望去,那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一片殷红,今天一准儿是个好天气:“三儿,回去睡一会儿吧……还是别了,先吃点东西再去睡。”
    说完,严国强就卷了袖子往灶房走,也不理严澈是赞同还是反对。
    没一会儿,灶房里就传出洗米倒水,折柴烧火的声音,一股柴禾燃起的清烟,渐渐从灶房屋顶上的麦秸棚里透出来,在霭霭薄曦中冉冉升起。
    严澈站在堂屋,愣愣地傻笑:这就是自己刻意撇弃了十多年,刻意视而不见十多年的亲情。原来自己一直都这么幸福着,只是这样的幸福,一直都在被自己无视、漠视,从而挣扎着寻找幸福……其实,幸福一直围绕着自己的不是吗?哪怕娘已经不在了,这样的幸福,却从未离开过。
    所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就是父母对自己子女伟大无私的爱啊!
    严国强熬了一锅玉米粥,找出一截昨天剩下的萝卜,难得手巧的切成丝,用严澈昨天配的蘸酱做了一碟麻辣萝卜丝,再捞了一碟泡菜撕成片,也放了一些蘸酱在里面搅匀,就端上了桌。
    盛出一大盆粥端到堂屋大桌上,让它晾了一晾。
    等不到再那么烫嘴时,给刚洗漱好的严澈盛了一大碗,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后,父子俩开始了早餐。
    这顿早餐,严澈吃得特别香。
    心底煽情的将这一切归于老父亲用“爱心”做的早餐,就是不一样。
    一边稀哩呼噜喝粥夹菜,一边眼眶红红,鼻翼酸酸的严澈,暗讨:粥……真烫。
    这次回家,眼泪越来越浅,感动越来越多,情绪越来越不稳了!太不对劲儿了啊太不对劲儿了!
    等早餐用完,严国强硬要赶严澈上楼睡觉,严澈却执拗地要收拾碗筷,看严国强出门。
    两爷子争了一会儿,严国强才妥协地不放心的看了严澈一眼,问:“三儿,真的没事儿?只是没睡好?”
    得到严澈的再三保证,严国强才方口严澈收拾碗筷,自己扛了锄头,迈着轻快的脚步,踩着初生红日落下的霞光,往地里赶。
    目送严国强精神抖擞的背影消失在严旭家院子拐角后,严澈也来了精神,哼着歌,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往灶房里送。
    灶房里收拾完后,严澈没有上楼休息,而是再接再厉把屋里屋外又收拾了一趟。毕竟昨天来了不少人,虽然后来父子俩也收拾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粗略一扫,并没有将角落的一些垃圾清除。
    等一切都做完后,严澈掏出手机,发现时间才刚刚到八点过一刻。
    打了几个呵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严澈这会儿才困倦得眼皮发涩。
    将院门合上,给小鸡喂了水,撒了一些米糠后,严澈揉着眼睛回了屋……继续补眠去了。
    严澈这一觉补得自己舒服了,却让严国强看得心惊胆颤。
    等严澈醒来时,看着在自己床跟前的严国强时,吓了一大跳。
    “嗲?您……怎么在这里?”惊魂未定,严澈犹有余悸地看着跟前面色憔悴,一脸胡须茬子的严国强,坐起身,咽了一大口唾沫,小心地问着。
    “啊……啊,三儿,你可算醒了,你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啊!”严国强看到严澈醒了,眼眶一红,一张嘴,话还没说完,嘴唇却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三天三夜啊,他怕得寸步不离的守在严澈床边,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尤其是看着严澈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呼吸平缓,似是下一刻就会停止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令他害怕得肝儿颤的念头,那就是——三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我死了拿什么脸去跟他娘交代啊?!
    听严国强这么一说,严澈也愣傻了:三天三夜,自己睡了三天三夜?
    傻愣愣的严澈,看到严国强这会儿的情形,并不比自己好到哪去,心下一阵刺痛,道:“嗲,我没事了,我……”哽咽的滋味很难受,却怎么也比不上严澈此刻愧疚的心情。
    看着严澈泫然的表情,严国强这个憨实害羞的农村老汉,这会儿难得一见的情绪外放,一把抱住不住严澈,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严澈的肩头发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不然……我等我下去了,怎么跟你娘、跟列祖列宗交代啊!呼噜——呼噜呼噜——”
    半晌,严澈没等到严国强的动静,倒是严国强宏大的“呼噜呼噜”声,传到了耳里。
    囧了囧,严澈小心翼翼地把严国强扒开,放倒在自己床上,这才蹑手蹑脚下了床。
    看着自己睡熟的老父亲,严澈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那股暖暖的感觉,几乎要挤破那小小的桎梏,贲发出来。
    踮着脚尖走下楼,严澈坐在堂屋的大木桌旁,盯着桌面上那只久得藏垢已经掩盖本身颜色的暖水壶,怔怔出神。
    三天三夜,从那天回去补眠,一觉睡了三天。这一事实已经将严澈曾经一觉睡了二十三小时的记录打破,而且,即便是睡了这么久,却不像上次起床那样身体不适,相反的……严澈这会儿觉得精神异常饱满得,甚至有些亢奋。
    对于这一异象,想也不用多想,严澈觉得十之八九是因为那个神秘古怪的“梦境”搞的鬼。
    想到这里,严澈瞄了一眼门口外的院子,确定没人经过后,凝神静思:进去。
    果然,睁开眼时,严澈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那汪碧水之上。
    只不过……
    这次,似乎不一样了。
    皱着眉头,严澈有些发愣: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猛地一个大激灵,严澈咧嘴看着脚下,笑了。
    原来啊,严澈终于发现这次与上次进入这个“梦境”的不同之处了。
    而这个不同之处,正好在严澈的脚下。
    原本举目只能看到一汪碧水的小湖泊,此刻不单湖面上的水雾散开不少,就连湖面面积似乎扩大了不少……当然,这不算什么。
    最让严澈眉开眼笑的,就是他脚下,此刻,真真正正地踏在了地上。啊,也不能说是地吧,充其量就是一方古怪的泥地,有棱有角,丈余长,两尺宽,就像是湖面刻意搭起的长方形平台一样。
    更为奇怪的是,这看似水哒哒的沃土泥台,站在上面的脚感觉不到一丝泥泞的湿粘,干燥得就像是一块干地。
    跺了跺,没有水汽或者水溅出来,严澈直接弯腰,伸手感触泥土的湿润。
    呵,湿的,润的。
    很明显的湿意从指间传送到严澈的脑子里。
    严澈站直了身体,看了看脚下的泥台,又举目看了看碧水湖面,心道:不知道,这个变化,是不是因为自己睡了三天三夜的结果。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行,坚决不行,嗲这次就惊吓不轻,再来几次,他老人家怎么受得了?再说了,一次也就罢了,这样的情况出现多了,不光嗲要怀疑,恐怕周围的人也会将院子里出现的异象和我联系起来,那可就糟了!
    ——“严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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