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渺:“???”
    方渺只震惊了一秒,下一刻,她就想通了自己进入地宫后的种种异常:化身实体,不断涌入体内的灵气,被金光所控制的罗盘,以及现在她身处的观影厅……
    所以说,不是黑木罗盘有问题,这么流氓还这么皮的,果然还是另有其人吧?
    方渺摸了摸眉心,忽而想起那粒钻进自己体内的金光,不由得一阵无语,“……这是什么情况?我也被流氓插件入侵了吗?”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另一道说话声,忍不住在心中唤道:「冥君?」
    这么称呼那人,方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沉迷养崽,勿念。」
    方渺:“……”
    银幕之中。
    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少年规矩地坐在桌后,正捧着一卷书读着,神情沉静自得,哪怕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能读出他眸中溢出的满足。
    而身着红衣的女人则歪斜在另一侧的桌椅上,批着从阎罗殿递上来的重要公务。
    她时而低头写画两笔,更多的时候是趴在桌上发呆,偶尔转两下笔,偏偏忘了毛笔刚蘸满了墨汁,漆黑粘稠的黑水飞溅出来,不单单污了她的衣裳,也脏了少年的脸。
    又一次感觉自己在照镜子的方渺:“……”不愧是你啊!
    方渺忍不住拉踩道:“你养个溜溜球啊,人家美少年温柔善良自律,看个书都那么认真,你看看你,简直是……”
    「我有崽养,你没有。」
    这说话声十分平直,方渺却觉得脑神经被挑动起来,如果情绪能够具现化,她的额头一定贴着两个代表怒气的十字!
    “可恶,你不就是年纪大吗!”方渺咬牙吐槽着,“别来cpu我们美少男美少女!”
    话音刚落,她的脑海中登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等了片刻,那声音又道:「现在,你的心情好些了吗?」
    方渺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下来,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柔软的椅背中,“不对劲。”
    抛却那些让她会心而笑的情景,看似温馨的故事背后,仿佛笼罩着一层暗影,更引她深思。
    那声音平静道:「哦?」
    方渺道出自己的疑惑:“从他醒来,到现在的剧情,电影里才过了几分钟……但是从你们的对话中可以分析出,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千年,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冥府?甚至他主动提出来,你却插科打诨岔开话题……更何况,连那个嵇玄也没想过带他离开,这不对劲。”
    “别跟我说你在玩什么丧病的囚|禁play……”方渺不忘初心,随口拉踩一句。
    ——他是你亲口承认的冥府少君,连十二阎罗都对他毕恭毕敬。
    ——而你,你对他的偏爱,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见,可你却不肯让他迈出冥府半步,难道你没有看到他那显而易见的失落吗?
    ——你当然看到了,但你不能同意。
    方渺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对意识中的那个人说:“因为……因为你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你不能让他离开冥府。”方渺十分肯定地道,“是因为他的身体有问题?况且,他的容貌不变,不老也不死,这压根不是普通人吧,都比得上所谓的神仙了……”
    声音终于不是一成不变的平静语调了,「是啊,比起造人,我跟嵇玄更像是造了个半神出来,所以……我一直很后悔。 」
    方渺问:“后悔什么?”
    声音长叹道:「那一次天宫盛宴,我不该去的。」
    是了——
    电影的开端正是那场天宫盛宴。
    她又道:「嵇玄的设想很妙,只不过,明明他曾经也是人族,却狂妄到想到以天工造物之术来造人,这是不可能成真的。」
    确实,方渺在观影的时候就发现了,起初冥君对前来请教的嵇玄态度不佳,更是将他的图纸从头批到尾。
    方渺古怪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流露出可以指导他的意思?”
    声音淡淡道:「圣人无忧无虑,也很无聊。」
    「嵇玄那人还是挺有意思的。」
    方渺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所以你告诉他效仿女娲造人?”
    而嵇玄还真就拿到了泥石胚料,熔炼了一具躯壳,还有一个闲出屁的冥府君主在背后打辅助——
    塑造躯体,聚魂养灵,灌输神力……嵇玄中途的灵光一闪,让冥君画下了少年的面容。
    此后,百年寂静相伴。
    于一树繁花盛开之际,少年缓缓睁开了眼,开启了一场漫长的羁绊。
    ……
    银幕之中。
    故事仍在继续,情节却急转直下,也揭开了少年不能出冥府的缘由。
    寂寂的永夜中,冥君推开一扇宫门,居室奢华精致,琉璃玉砌,温明的灵火罩在薄如蝉翼的盏中,映出一室的暖意。
    床边铺着一块巨大的白色绒毯,原材料是冥君跑到上三天从神兽身上薅下来的,差点将它薅秃才织成了这么一块。
    她踩在绒毯上,微弯腰,长长地望了眼床上沉睡着的人的侧脸,心下一软。
    少年不曾醒来的时候,她看他,就像看着一块石头,一块有趣又好看的石头。可现在,她只要稍稍想起少年的模样,就觉得快乐。
    倏然间,冥君的脸色一变,她猛地直起腰来,还来不及掐起隔音与隔绝气息的结界,这满室的宁静就已被打破!
    “轰隆隆——!”
    一道惊震天地的雷声炸响,上至天宫,下至冥府,无一幸免!
    在这雷声当中,冥君毫不意外地听到了沉重的愤怒。
    “唔、唔……”
    蜷缩在床被中的少年似乎被惊到了,半梦半醒之间,他的额角渗出薄汗,眉心皱起来,口中发出模糊的低吟,仿佛梦到了极为恐怖的事物。
    不单是他,冥君还听到了阴差与亡魂怨鬼的惊恐呼叫,灭顶的愤怒一阵阵地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又是一道惊破天地的雷鸣!
    哪怕结界已经升起来了,但少年仍是颤了一下,紧闭的双眼忽然挣开,瞳孔微缩,他一下子坐起来,撞到冥君伸过来的手掌。
    掌心温暖且柔嫩,抚去了他滴落的汗珠。
    少年呼出一口气,视线散开,无神地落在冥君的身上,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如刀割,连声音也沙哑了几分,“……外面又打雷了?”
    冥君‘唔’了一声,又安慰道:“不用管它,吵死了。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瞧你睡得不好。”
    少年嘴角先是提了一下,很快又落下来,轻轻抱怨一声:“……我不是小孩子了。”
    说完,他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十个指头,盯着好一会儿,抬头问站在床边的人:“冥君,为什么这些年天雷下降得愈发频繁了?这声势也越来越浩荡,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天雷一响,天地皆惊。
    不是神仙渡劫,就是妖孽未消。
    少年语气讷讷:“我偷看了你桌上藏起来的文书,天帝又要唤你上天界了,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冥君咬咬牙,一下没忍住,拍了一下眼下这颗睡得乱糟糟的脑袋,没好气道,“藏起来就是不想让你看,你还偷看?!”
    被不咸不淡地斥责了两句,少年却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文书上有禁制,我只看了一点点。”这话听起来没有半点歉意与反省,简直没个分寸。
    冥君吸了一口气,可盯着他那双悄悄上瞥的眸子,升起来的脾气哧溜一声又消了。她坐到床边,单手握拳,手腕一翻,掌心向上摊开时,里头正卧着一条腕链。
    “戴上,睡觉时也别摘。”
    少年听话地接过来,戴好。这链子很长很细,黑漆漆的,在他的左脚上缠了三两圈才正正好。
    他坐在床边,一只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另一只脚蹬在床边,冲着左脚脚腕看了老半天,才评价道:“有点丑。”
    冥君的审美向来奢华贵气,流光四射,闪得人眼花。他时常暗自腹诽:难不成冥君是要将自己打扮成花孔雀?
    直到近几十年来,倒是朴实无华起来了。
    少年伸出指头,戳了戳渐渐染上他体温的腕链,将一侧脸颊抵在屈起来的膝头,偏过头来看她,浅笑不语。
    身旁的女人身着红衣,眉间红印灼灼生辉。
    他打量着女人的神色,脸上的笑意不变,眸光却闪烁,他冷静地想着:冥君有事瞒我。
    她总是瞒着我。
    可我……早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于是他垂下眼眸,慢悠悠地侧躺下来,将脑袋搁在冥君的腿上,用一种释然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冥君,你把结界撤下来吧。”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那只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动了一下,接着他又说,“我不是已经把法器戴上了吗?天雷的轰鸣吓不到我了。”
    片刻寂静。
    他闭上眼,好似又回到那场噩梦当中……四下漆黑幽深,漫无边际,他倒悬在虚空中,只听得一声如龙吟的雷吼,刺目的白光撕破黑暗,猛烈地朝他扑来,仿佛要将他撕咬成一片又一片!
    可这终究不是梦。
    少年低声道:“冥君,天雷降世的时间间隔是不是越来越短了?它……是不是在找我?”
    “睡你的。”
    冥君不以为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手上多了一个巴掌大的金色器具,这器具呈沙漏状,却两头空空,古怪到了极点。
    她一手捧着沙漏,另一手在不设防的少年后颈处掐了一下,他的呼吸霎时间慢下来,变得悠长有节奏。
    他睡了过去。
    或者说,昏了过去。
    冥君将他挪回了床上,少年只着一件素白里衣,领口有些松开了,但还不够。于是她将领口扯得更开了,露出一片瓷白的胸膛。
    她的目光透过肌肤与血骨,看向盘卧在少年左胸处那颗跳动的琉璃心脏。
    琉璃心宝光熠熠,光彩夺目。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手上动作毫不迟疑,将那具空如一物的沙漏塞进了少年的胸膛,下一瞬,沙漏便与琉璃心融为一体了。
    与此同时,冥君切切实实地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体内流失……
    最后看了一眼少年,她大步迈出结界,一个闪身,便出了冥府!
    黑云倾轧,雷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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